2012年4月9日月曜日

许倬云:从《二十一世纪》迎接二十一世纪


21的二十周年候,我正好回二十年来世界的经过二十年,确是大化的前夕。今天世界经济大恐慌,多迹象在十多年来二十年前已看到了,譬如安然和霸林重大欺案,又譬如日本经济的一蹶而不振,前者已揭开了本主缺少信的重大缺失,后者又似乎示了经济体的困境。二十年来另一个是西方和方的力量消,并因此引方世界剥复。两者之当然是有呼的关系,如果没有西的消方当然也就没有剥复之机。中国的崛起当然更是方最重要的一个转变

从开头说起,西方本主场经济生是和启蒙代西方文明的巨大转变同步行的。西欧的启蒙运,乃是弃了中古天主教文明系另开新局。同时发生的是新教的革命,建立了个人与上帝的直接关系,不必再经过教会或者教宗的中介,个人直接向上帝负责了确自己是上帝定可以得救的人,个人必不断的检查自己的思想和行一种自我检验,造成了巨大的力,也因此而有巨大的力,推个人努力完成使命。才是伯所的新教理,至于各种行上的模式和反映的道德教条,其只是力的表象而已。因“神世人”,在神前人人平等,所以自由,平等,博的理想,成民主制度的基。从天主教会解放出来的民族,也因此可以自己组织国家,于是列国体制代替了天主教会的天下普世秩序。重商主演化为资本主的市场经济是与主国家的存在有相当密切的关系。后来当史密斯的《国富是以“国”“富”的基

当然我更不能忽,西欧开拓海外土,尤其开了新大,将新大的金黄金白,无的掠夺为己有。一大笔富是西方本主义发展的“第一金子“,有了个本西方才在海洋航道上开拓了全球性的易,再由易的利润发展了工化。工是与代科学的展又有密不可分的关系。然一般的中国人不太理解到代科学与神学的关系,其如果科学家不是认为宇宙的事物有一定可的道理,他也无法从宇宙本身的秩序,建立科学研究自然的理性,也就是必有神的律作前提,才能有自然的律作科学研究的先条件。从上面一串,我大概可以看出,西欧近代的文明是和基督教的新教教有密切的关

从启蒙运代到今天也有两三百年了,经过长期的淀,上述一套扣扣相的理性网,也不免有相当的化。国家的体制实际上已在个人和普世的上帝之又有一道遮,国与国斗,民与民斗,个人与上帝之没有直接的连线了。民主政治,在美国建国,是人史上一个巨大的实验经过两百多年的演化,一套民主制度的不足也逐渐显露了。到今天,我只能民主制度可能是弊害少的政体,但不是完美的政体。民主制度的弊害少,也是和民主制度的效率差是一体的两面。民主制度最重要的基当是舆论的自由,人民有充分交的机会,但是今天的舆论正因为舆论化,操纵舆论的手已在一些财团的手里,而不是在人民之中的意见领袖。

在科学方面,近代的科学上探天文,内透胞核,宇宙之仍有多不可解之,但是其神秘性却已不能用旧日的神学解。再加上两次世界大以后,各接触十分繁。世界文化的全球性向,和其多元性是分不开的。于是,新教神学不再是唯一的信仰,在众神并立之,究竟哪一个神是我可以依靠的象?信仰的多元性,和前面主的人自由,使多人有无所适从之感。

经济方面,本主和工配套,经济模愈来愈大,愈来愈复富不断增加,个人生活需求的欲望也跟着品的日新月异和数量众多,不断提升和大。种浮士德的精神,也不断要求愈多愈快,愈大愈好。以消取向的经济有了巨大的力,市愈来愈大。企业规大和公司股票的上市,一方面人人皆可能持有股份,另一方面无数的小股根本无法管束企的主持者。大无人能管束的经济体制,成欲望的巨魔,可以无限地增加消,不断地增加市。市信用的扩张,更是一个大黑洞,经济体的扩张不再能用货币行量衡量,只要人有欲,信用的黑洞就有自己不断大的能。基督教的伊甸园,乃是神世人立的园,人可以使用其中任何的持人的生活。一个承,本身就使人不做自我的束。人消耗的源也和人欲望不断大,同步行。于是,人社会的境不断的被破坏,人消耗的源也已到了衰竭的界点。上帝既然已无力,企的跨国化和交易的迅速流,又使国家的法律管不住企的行 ——是最近两年来经济大恐慌的根本病源。 1930年代大恐慌相次而言,只是“小巫大巫”,没有这样全球性的模和重性。

1960年以来,世界各都出解构主或者后代主,有人以为这是虚无哲学,也有人认为这是一种革命哲学。在我看来,解构主正是提出了警示出了两三百年的代文明,也就是以西欧启蒙代的文明主流的世界文化,已无所束,快脱而去,惊恐之下,或者失望之下,才有种走向虚无的反。有的人,人心思,有的人被巨大的黑洞卷走而不自知。今日美国一般人士,没有安身立命的价值观。不少人追逐富,此外无他想。大多数人浑浑噩噩,生之外,没有生活目。美国的公私机构,工作效率,大不如前。青少年学,大低落。毒品流行,去年从墨西哥走私口的毒品,价数十亿美金。一个社会,不再振作,像清代的中国。欧洲国的情形,各有不同,而以前富的英法,也与美国在伯仲之。整体来,西方社会已呈叔世的征象。

直到最近两年来,有不少经济学家以为问题的症是在经济衰退,可用更多的消刺激市,以正他是周期性的经济调适。一直到最近,才有多人意到,一次经济的恐慌可能是目前经济体制大崩的前奏,更可能是代文明必须转型的信息。

中国最近的崛起,其是以中国的廉价工和不加管制的(包括土地和境),将世界消品的生产转移到中国,中国人了一点工的差,却无可逆的失去了生活境和源。无可言,中国因此累富,由于人口和土地的基数大,也使中国的经济然成世界第二或第三的位置。假如中国的展只不依附在前面所的即将崩全球经济体制,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中国能经济荣景

中国的问题头说起。

中国的文明体系从春秋国以后,逐步成形。儒家和道家提供的理念,都是从人的立,“天”或“神”,其都是“道”,并不像犹太基督教系的“神”,主宰了宇宙的一切。天”和“人”之是互相影响的,人和人之也是互相影响的。到了代,儒家吸收了多先秦的各家思想,完成了一个大的体系。西今文学派代表了展的儒学系,宇宙,人社会(包括国家),和人的身体,是三个互相叠合的系,系内部常在化之中求取动态定,而三个系,又彼此影响。所天人相感,就是指明境可以影响人的生活,人的行对环境造成影响。同的,社会范个人,个人一也影响了社会的整体。因此,主秩序的皇治者,也必向天和人负责于天然的顺势,却不是“勘天而用之”,乃是和西方“人力天”的度不同。国家或者皇也不应绝对的掌握个人和社会,度使用力,也会招致社会的失衡。掌握知的人,就当提出警告,力的用。于是,不哪一种“个人”,都必有自我束,在一定的人关系网上,适当的有取有与。代形成的中国文化价值观念,在东汉以后逐凌夷,又接着和外来的佛教配合,也与本土的道家思想相融,构成了极与消极,取和退,都按照特定的情况而有所平衡。一套思想体系,基本上穿于中国的古代和中古文明,个人自己有任自知何去何从。自我负责的精神,也可以形成巨大的力,发挥为巨大的力。

但在南宋以后,个人行为伦理化,每一个个人都入固定的三五常,人缺少了自我的束,而是由教条将个人入一个一个框框之内。人的自由没有了,人的自主性也没有了,蒙古洲两次征服王朝治,将大多数人沦为“奴才”,其生存和行都必听命于主人的暴力。中了一个明朝,又是一个极度的皇,其暴性不于外来的征服者。王阳明的哲学再度提出个人的良知和良能,提出个人是一切的主体,但是,王阳明哲学究在清皇暴之下,再得不到展的机会。清一代,然有康雍干的“盛世”,却是只,不精神。中国文化体系的价值观念已所余无几。十九世,西力东渐,中国已无抵抗的余力,问题出在文明不如人,而在于不能以僵固的抗西方个人主形成的力。

一百多年来,中国只是要模仿西方以抗西方,其成效有限。一百年的前半段,中国全照抄西方,果是西化的城市文化和改的很慢的村文化,分裂二。抗八年,略有些建的城市文化,受争的摧残,完全坏。传统村,以大量人口构成的大力量,打了城市,也将时间往回拉了几十年。 1950年以后,中国一分二,在台湾的中国继续走城市文化的路线,几乎成了美国和日本的翻版,中国文化的成分愈来愈稀薄。大的中国,要到改革开放以后,才从村回到城市。而最近二十年来,中国又一度用城市作为发展的重点,弃了村,也弃了城市里面的人。中国内部的分裂不再是横向的分割,而是上下阶级的分割。种形展也可以呈局部性的繁荣。奥运和世博的热闹,光彩目,其中见热闹,我找不到精神。有人,今天中国人共同的价值观,就是!如果这样子的中国崛起,就是中国的未来,也就是世界文化大化的另一个选项,那么我的不是用已垂死的虎皮,披盖在身上,自以是另一只新的老虎!

西方与方之力量的消,确开启了一个机会,使中国在经济上成世界的工厂,但是,一个情况是不是也是再度得文化力的机会?史学家分析问题,常常以一个文化体系是自足的,一个目会牵动目。实际上,我们对于系分析的点,必要体会到系本身是不是密封的,是不是自足的?如果是密封自足的系如佛家所的成住异,是一定的程。史格勒和雅斯培等人的分析,也大致都是假文化体系是密封而自足的体系,才有衰起伏的程,才有大崩大突破的念。假如我们审察真史,没有一个文化体系是完全密封的,化其常与外来的刺激有关,甚至与天然境的化也有关系。个例,佛教在印度展到极点,然后衰微了。而往北到中的佛教,却吸收了救点,大乘佛教,到中国,朝和日本,蔚然成佛教的主流。另一个比不同的例子,在近东长期存留的波斯文化和犹太基督教原型的独一尊神信仰,在中古代,却伊斯信仰的文化系,和两者都不一,又和两者有密切的史渊源。

如果用雅斯培的展模式来讨论。中国文化体系,以长时,枢轴时代的儒家文化,在东汉就开始固定了。到宋朝,理学出固定的系僵化了。宋代以后,当是走向衰微而致崩的方向,最后免崩,然后才会有所突破。一种解方式,从思想形面看,未不是言之成理。可是很,南宋以后,中国出城市化与商化的象,也引了民文化的高度展。些社会和经济层面的展,可能是和海上易两度提升有不可分割的关系。后果是,中国的南和南方在文化和经济的比重上,都代替了传统的中原和北方。至于一系的衰是在康雍干三代号“盛世”之后,却无力付西力的东渐

二十一世的世界,无可否,已是全球化了,西方文化体系,却面了因值观念的沦丧经济秩序的崩解。中国也在全球化的浪潮中,如前所,居然成了世界的工厂。但是,中国的崛起,在科技方面,并没有自己经济制度上,也没有自主的健全的生和分配模式。在两个方面,中国并没有可以代替西方,成世界主流的潜力。

中国是不是会真正走到文化复?全看中国能不能在世界文化主流的西方体系中,添加一些新的因素,来正西方文化的缺失。上面已,启蒙代以后的代文明,在价值观念上,没有了宗教的束力量,个人主义转变为无限的欲,人人都想得利益,却没有人想到于人群的任,境的任和后世的任。真神死亡,人可所欲;浮士德于投入了魔鬼的怀抱。

些看来是经济层面的问题,也牵动了其他方面的化。今天的社会,在代的工化和城市化象中,无社区,是社群,都已渐渐离散,多人已无所属。民主政治,缺少了社区和社群,已无舆论媒体的企化,富掌握舆论力。政客参,必力支持,于是政治也是为财富服。甚至,科研与学,因商品化,求知沦为财富的附庸。人人要求生活更好,更舒服;工业发展,都在追逐效率和利;两者相激相,今天工力的大,史无前例。而源和能源的消耗,迅速非凡,造成的巨大影响。不久的未来,地球上将没有可用的源,地球本身也可能百孔千,不再是人可以栖息的家园。列国体制下,国与国争夺资源,自古已然,于今什;核的阴影,并没有制止争。将来,源短缺争幅度和毁灭性,会更可怕。 ——-凡此种种,都指向一个象:我在启蒙代开展的代文明,已到途末路;如果没有足以引的重大突破,一文明体系,逃崩!而一危机的根本,就在人失了生活的目,找不着生命的意

儒家,道教融合而成的中国文化思想方式,本来就不是靠神来做保,而是靠良心和自觉约束自己,也靠念,“自己”定位。即使吸收了佛教的大影响,中国佛教的神圣性,“佛在心中坐”,归结在自己的良心。是儒家从开始就主的人文主,以仁本的“仁”,和人我相的“”,以“忠”和“恕”一。宇宙大系,人世界的系,和人身的小系,三重叠合,互相影响,使中国文化常有“天人合一”的理想。念,自从西力东渐以后,在中国人的理念中,只剩下淡薄的记忆。启蒙代以后的代文明,本来就有自由,平等,博三个成分,可是今天,“自由”已是无所束的个人主。平等和博,两个人关系的重要念,却在放任之下,不再束我的行了。

如果仅仅鼓吹要上述中国文化的人文精神的要素,入全球文化之中做基本价值观念,非常可能,只是引了中国的文化沙文主,加了偏狭狂的民族主于事无,反而有害。

我以如雅斯培的预测代文明的崩,接下去的是科技文明的大突破。至今止,科技文明是“理性”,但是“工具性的理性”,而没有碰到“本体性的理性”和“目的性的理性”。理性来自人的智力(intelligence),人有智力,既是人于其他生物的指,也是人与人可以彼此理解的本能。科学本来就是人以理性了解宇宙的途径,科技技也不是人以理性化自然人所用:两者都是在“天”和“人”之,运用人的理性,建构了一个文化秩序。以一套科技文明的理念,配合前述中国文化一向以人文主传统,再融合基督教,伊斯教,印度的自然信仰,美洲和非洲原来居民自然世界的密切关系,我可以在今天文化大崩之后,找到突破的新方向,下启元,从尽走向另一段的开始,有一个真正的世界文明,不属于任何一个民族和国家主,而是属于全人的共同文化

中国人口占了世界人口几乎四分之一,在造新的世界文化程中,就算以人数分,也尽力担起不少的工作。一百多年来,中国人已经丧失了自信心,一切都是外面的好;最近,又因中国经济发展的惊人成,不免沾沾自喜,甚至于以二十一世纪应当是中国的世,中国当是世界的霸主。些想法,自卑或自大,都不是健康的,如《易》的乾卦,从初九,“潜勿用”,经过见龙在田”,小心翼翼的努力,可以“或于渊”,一步步走到“飞龙在天”,到了最后切忌,以致于“亢有悔”:将来的世界最好是大家一大,一个”群无首”的好象。 《易》是一本人生哲学的,体了人的悲起伏,成功坏,告们许应该做和不做的事。个人的生命,是不断的化,人群的命运,和人全体的命运,何不是像个人一,要在化之中,经验,用人的理性,将知提升智慧,自己,也全体人,从小开始,点点滴滴的共同建构一个可大可久的世界新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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