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实斋论史德:“史所贵者义也,而所具者事也,所凭者文也。……非识无以断义,非才无以善其文,非学无以练其事。”
“能具史识者,必知史德。德者何也?谓著书之心术也。……所患夫心术者,谓其有君子之心而所养未底于粹也。……盖欲为良史者,当慎辨于天人之际,尽其天而不益以人。尽其天而不益以人,虽未能至,苟允知之,亦足以称著书者之心术矣。而文士之儒,竟言才学识而不知辨心术以议史德,乌乎可哉?”
“夫是尧、舜而非桀、纣,人皆能言矣。崇王道而斥霸功,又儒者之习故矣。至于善善而恶恶,褒正而疾邪,凡欲托文辞以不朽者,莫不有是心。然而心术不可不虑者,则以天与人参,其端甚微,非是区区之明所可恃也。”
“夫史所载者事也,事必藉文而传,故良史莫不工文,而不知文又患于为事役也。盖事不能无得失是非。一有得失是非,则出入与夺相奋摩矣。奋摩不已,而气积焉。事不能无盛衰消息,一有盛衰消息,则往复凭吊生流连矣。流连不已,而情深焉。凡文不足以动人。所以动人者,气也。凡文不足以入人。所以入人者,情也。气积而文昌。情深而文挚。气昌而情挚,天下之至文也。然而其中有天有人,不可不辨也。气得阳刚而情合阴柔,人丽阴阳之间,不以离焉者也。气合于理,天也。气能违理以自用,人也。情本于性,天也。情能汩性以自恣,人也。史之义出于天,而史之文不能不藉人力以成文。人有阴阳之患,而史文即忤于大道之公。其所感召者微也。……阴阳伏沴之患,乘于血气而入于心知,其中默运潜移,似公而逞于私,似天而蔽于人,发为文辞,至于害义而违道,其人犹不自知也。故曰:心术不可不慎也。……”
“仆论史事详矣。大约古今学术源流,诸家体裁义例,多所发明。至于文辞,不甚措议。盖论史而至于文辞,末也。然就文论文,则一切文士见解不可与论史文。譬如品泉鉴石,非不精妙,然不可与测海岳也。即如文士撰文,惟恐不自己出;史家之文,惟恐出之于己:其大本先不同矣。史体述而不造。史文而出于己,是谓之无征。无征,且不信于后也。”
“近日学者风气,征实太多,发挥太少,有如蚕食叶而不能抽丝。故近日颇劝同志诸君多作古文词,而古文词必由纪传史学进步,方能有得。……韩子文起八代之衰,而古文失传亦始韩子。盖韩子之学宗经二不宗史,经之流变必入于史,又韩子之所未喻也。”实斋论史文“述而不造”,“惟恐出之自己”,
堪称史学宗旨,而指斥文士之文“惟恐不自己出”,更且中古今文人之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