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1月6日日曜日

萨伊德 知识分子论

1,知识分子的活动。福柯所为的“不屈不挠的博学”,搜寻另类的材料,发掘埋藏的文件,唤起已被遗忘或放弃的各类历史。这包含了一种戏剧感和起义感,善用一己罕有的发言机会,博取观者的注意,比对手更具有才智,更善于辩论。

2011年9月10日土曜日

伯林与后自由主义

甘阳:伯林与“后自由主



甘 阳



  本世自由主的代表人物艾赛亚·柏林(Isaiah Berlin,一九○九——一九九七)在一九九七年十一月五日以八十八人世。位常被誉英国最博学的思想家,没有留下任何一部系性的代表作,他的所有著作几乎都是零散文章的集,在一定程度上与他烈的" 反体系" ,因上柏林一直拒写作大部的系著作。不但如此,柏林本人常常表示当世学界高估了他,他自己的写作从无划,更从未想青史留名的问题,而是更多像一个出租司机,哪里有叫就去哪里。但不管怎,英美学界数十年来他确实评价甚高,认为柏林的特点在于擅以一篇文章点出重大课题,用寥寥数十廓清人用数百篇幅不清的问题



  柏林于一九○九年六月六日生于拉脱维亚首府里加一个犹太家庭。六随家迁往彼得堡,两年后眼目睹了俄国二月革命和十月革命的先后爆。一九二一年他随家移民到英国,并在牛津大学完成学。一九三二年他成牛津大学有史以来第一个犹太人教,并成" 牛津哲学" 即今日人称" 日常言哲学"的最早起人,事个学派肇端于柏林和奥斯汀(John Austin)当共同主持的哲学讨论班,稍后形成柏林家的周四哲学聚会,直到大被打断。



  但五十年代始,正当牛津学派成英美哲学主流之,柏林却宣布放弃哲学。原因据是有一次他坐在机上,看到天上的浮云全然无碍于机的行,他突然得,分析哲学就像天上的浮云,在无间兴亡事,因此决定向思想史研究。不上柏林思想史的趣并非在五十年代才始。他本就人文域有广泛的趣,最早表的文章乃是讨论第的歌(以后常年任英国皇家歌事),一九三九年表的《克思的生涯》已有思想史研究的性。但一九五一年他表名篇《托斯泰的怀》(行本以《刺猬与狐狸》名世)后,顿时名声大噪,从此奠定了他在思想史域的大地位。



  柏林独具一格的人文自由主思路(humanistic liberalism),正是以其思想史研究,确切地,是在他西方思想传统期批判反省中形成的。



  作西方学界公思想史研究泰斗,柏林意味深地将他自己最重要的思想史研究集命名《反潮流》(Against the Current )。我愿意借用强调,柏林的自由主首先是一" 反潮流的自由主" ,因柏林的自由主植根于他西方启蒙和代性主流思潮的不懈批判。



  柏林在思想史研究域的突出献,在于他把柯(Vico,一六八八——一七四四)和赫德(Herder一七四四——一八○三)等西方启蒙主流的深刻批判提到欧洲思想史的中心地位(特其《柯与赫德》、《反潮流》、《人这块歪材料》三)。柏林认为,西方启蒙和代性的主流思潮具有不可救的价一元和文化一元论诉求,而柯和赫德的重要性,就在于他在西方思想史上第一个打破了一元治,高倡价多元和文化多元。但不幸的是,柯和赫德的洞从未得到有的真正重,占据西方代思想主流的仍然是价一元和文化一元



  柏林一生的全部努力,就是致力于把柯和赫德提出的价多元和文化多元提升到自由主和核心的高度。柏林的所有述事上都可以归结为一点,即不懈地批判各形式的价一元和文化一元,不懈地论证今日被称" 柏林自由主" 的核心念,即:价的多元性及其不可通性(the plurality and the incommensurability of values),不同文化与文明的多性及其不可通性(the multiplicity and the incommensurability of differentcultures and civilizations )。



  柏林认为一元和文化一元求乃根深蒂固地穿于二千年来的西方思想传统,其思想根源在于他所" 奥尼亚谬误" Ionian Fallacy ),即古希腊哲学的谬误就是力图为千差万的事物找到一性的基发现出所" 始基" 或所有事物的最后根据和共同基" 奥尼亚谬误" 一脉相承地穿于中古基督教传统、文艺复兴和启蒙运直至代。其实质多元的恐惧,差异的恐惧、不确定性的恐惧、不和的恐惧。这种恐惧反来也就表现为对一元的求、同一性的求、确定性的求、最后和求,从而形成西方思想传统的一套核心念。柏林指出,自达哥拉斯和柏拉以来,西方套核心念一直由三个基本预设构成:



  一、所有问题都必然有一个正确的答案(真理),而且只能有一个正确答案,所有其它答案必然都是谬误。即所" 真理只有一个" ;二、些正确答案原上是可以认识的,即真理与谬误的区上是清楚可知的;三、真理与真理之必然都是相容的,不可能相互排斥相互冲突,因此所有真理的和一定是一个和的整体。由此,真排斥的一定是假,善的立面必然是



  三个预设说到底都以一元论为,而在柏林看来都是武断而且危害无的。因在人最分歧的道德、政治、宗教、文化及其极价值这些重大问题上,恰恰不存在一个唯一正确的答案,硬要在不同答案之裁判真理与谬误实际只能是" 强权即真理" ,而把人在价值观上的分歧和冲突看成是真理与谬误或善与的斗争,正是人血流成河的根源。



  柏林把基雅视为突破西方一元论传统的第一人。基雅里深刻地看出,古罗马人的道德与基督教的道德是不相容的,因此他的祖国意大利要想" 复兴" 罗马的光就必拒斥基督教,如果接受基督教就不可能复兴罗马共和传统。但柏林指出,基雅里尽管希望复兴罗马共和,但他并不就此谴责基督教,因得要衡量古罗马道德与基督教道德孰高孰低需要有一个准,而准是不可能找到的,如果按上帝即基督教的准,那当然罗马应该下地,但如果让罗马公民大会来裁决,基督教应该见鬼去,根本是公公有理、婆婆有理的事。




  因此一切问题只在于意大利人自己的" 选择" 基雅里只是指出不同的" 选择" 会有不同的果。



  基雅" 道德和宗教" 的差异性和多元性的这种看法,在柯的《新科学》中为关" 文明" 的差异性和多性的全面系统论述。柯以" 造自己的" 点,强调不同的" 文明" 是不同代不同地区的人民" 自己" 的,而不是一个上帝设计的,因此不可能有一性,更不可能找到什" " 来裁定哪个文明高或低,就像古希腊悲与但丁《神曲》无所孰高孰低,而只表明不同文明的不同价取向。



  赫则进提出了不同" 民族文化" 的差异性和多性,认为每一民族文化都有" 它自己的重心" its  own centre of gravity )。赫德的最重要解是强调:不同民族文化之固然有很多共性,但一个民族文化的独特价首先在于" 自家独有而人没有" 的文化造。柏林指出,赫德的民族文化极大地激了德国一代文化人" 自家独有" 的德国文化,使德国从原先欧洲最落后的" 文化沙漠" 欧洲文化的牛耳。赫这种" 心智健全的民族主" a sane nationalism )乃是一个民族的文化生命力所在。



  但柏林憾地指出,柯和赫德等在十八世纪对差异性和多性的阐发,却在十九世以后被西方最新形式的价文化一元所取代。这种最新形式的一元就是所" " ,亦即把所有的差异都归结为历段的差异,人文化与文明的多元性和多性被以" 史的一性" 名再度入了一粗暴的价一元和文化一元。因此黑格宣称文明的一性表现为" 级阶" 的中国文明到最高段的欧洲文明的" " 克思更提出所有民族都是从原始社会到共。柏林认为里的一个重要原因是,西方自然科学的展极大地化了西方传统的价一元和文化一元,以致西方社会科学的鼻祖孔德有这样的名言:既然我在数学上不允两个正确答案,在道德政治上就应该



  柏林在去世前接受的一次采访中曾被及,冷战结束后国际贸和国性通俗文化是否最致一个" 普世文化" a universal world culture),他极挖苦地回答,人普世文化就是" 文化死亡" ,我高的是我上要死了,不会看到那一天!



  柏林的自由主如上所述乃以其价多元和文化多元论为核心。底的多元使柏林的自由主不但不同于其它自由主学派,而且深刻地引了自由主本身的多理。事上,早在一九六一年,保守主政治哲学大斯特斯(Leo Strauss )就已一针见血地指出,柏林著名的" 自由概念" 无异于宣告" 自由主的危机" ,因柏林的价多元暴露了自由主无法奠定其" 绝对".



  斯特斯的批判确非常深刻而且抓住了问题的根本,因柏林自由主的不同常之正是在于,这种自由主义实质上是一" 反基" antifoundationalism)的自由主,是拒斥" 同一性哲学" identityphilosophy)的自由主。柏林自由主的着眼点毋宁是" 差异" ,是强调" 他者" 不可能被完全" 同化".也正因如此,柏林的自由主深刻地示并切人了今日自由主的主要问题,特" 多元文化主" multicuturalism )与" 民族主" 问题。事上,正如著名自由主法学家拉Joseph Raz )所言," 多元文化主"的核心正是价多元,同,柏林秉承柯与赫德的传统,一批判" 世界公民主" cosmopolitanism )乃空洞托邦,一批判" 以个人自由名而否定自己从属于某一特定的民族、社群、文化、传统言乃是危谬误" ,从而一贯强调" 族群属感" 与个人自由同最基本的极价,一" 单纯的、温和的、本能的、民主的民族主" simplemoderateinstinctivedemocratic nationalism),不消是以其文化多元论为。如果,柏林的些看法曾期是空谷足音,那在九十年代已成自由主界的重大主围绕泰勒(Charles Taylor)的《承的政治》(The Politics of Recognition 1992)的讨论,以及围绕尼斯浜(Martha Nussbaum )的《与世界公民主》(Patriotism and Cos mopolitanism1994)的辩论,可以清楚看出。



  牛津政治哲学家葛雷(John Gray)在其《各自由主》(Liberalisms1989)以及《后自由主》(PostLiberalism 1993)中认为,各种为自由主义寻绝对的努力即所" 的自由主" foundationalist liberalism)都已以成立,自由主因此已面" 后自由主" 问题,即如何在放弃基和同一性哲学等西方传统信念的情况下来持 自由主。在葛雷看来,今天唯一可以辩护的自由主只能是柏林的自由主,即立足于底多元上的自由主。我因此有必要了解底多元的深刻涵究竟何在。



  初看起来,价多元和文化多元似乎是人人意接受的,其不然。我在多年前介柏林思想曾特指出,柏林的价多元论实际也就是伯早就提出的" 值领域的神冲突" ,因" 多元的基本前提和令人扫兴就在于,它并不像人的那是允并行不悖地同时实现,恰恰相反,它强调的重点毋宁是:各乃是彼此冲突、相互抵牾、和的,因此实现某一价几乎是会有于其它价,而并非带动和促其它价" 来," 一元的根本追求和迷人之就在于,它宣称它要一切价而且向人诺总有一天能够实现一切价。所一元,并不是它只要一而不要其它价,而是认为只要实现了某,其它价也就早都会实现" (参《读书》一九八九年六月拙文)



  言之,所多元关键之点并非在于" " ,而是在于柏林反复强调诸种同等重要价" 不可通" " 不可兼容性".和文化再" " ,如果都可以兼容,都可以通即可以用一个共同尺度来衡量,那" 多元" 就仍然归结为" 一元".一元,事上从来不否多元,而是认为可以找到这样" 共同尺度" ,从而最可以把多元一元。



  柏林批判价一元和文化一元的全部矛,正是指向这种可以找到一" 共同尺度" 的野心。就此而言,柏林一元的批判,与利奥塔(Lyotard)等批判哈贝马斯仍着于启蒙主" 元叙述" metanarratives)的幻想,有共通之。在柏林看来,这种找到某" 共同尺度" " 元叙述" 的企,事是以某一特定的价来作衡量所有其它价的尺度,以某特定的文化来作衡量其它所有文化的准。其实质恰恰是以一于所有其它价之上,以一文化主宰了所有其它文化,最往往是以实现某一最大价值为辩护其它多价,或以某文化最先进为辩护其它多文化。



  柏林的多元常被称" 具有悲意味的自由主" ,因它突出的是人" 与熊掌不可兼得" 的悲境地,强调" 所失" 就是" 所失" ,不可能由其它" 更大所得" 补偿,因此烈反对动辄史必然名来要求某些人群作出牲。



  就政治哲学和道德哲学域而言,近二十年来的所有主要辩论几乎无一不与多元论问题。例如罗尔斯的《正义论》(一九七一)一方面被公认为后政治道德哲学的里程碑,但另一方面,《正义论》的所有主要批评实际都可归结为一个基本问题,即罗尔斯所构想的这种普遍主" " 是否能与底的价多元和文化多元相容?罗尔斯本人在其血的近作《政治的自由主》(Political Liber alism 1993)中也坦承,《正义论》的基本失就在于未能充分体多元的真正深刻性,尤其是柏林强调的多元关键在于不可通性和不可兼容性,在罗尔斯今日看来实为自由主的核心,也是自由主政治哲学目前面的最大挑罗尔斯新著因此将今日政治哲学的中心问题表述如下:当一个社会的公民各自秉持" 有理但互不相容" reasonable yet incompatible)的宗教、哲学、道德学说时,如何可能使他全都接受一个共同的" 政治的正义观"



  从一中心问题以往《正义论》的问题罗尔斯自己看来就在于,该书对义问题及其制度安排的讨论实际预设了一整套道德理念(《正义论》第三部分),自然立即引出一个问题,即接受其正意味着接受套道德理念,反来,也只有接受套道德理念的公民才会接受其正义观这实际预设社会的公民都接受共同的道德理念。可一旦正一个社会不但有多元的道德文化价,而且些价不可通不相兼容,则这种实际预设了某道德一元的正义论立即陷入困境,用罗尔斯自己的话说,正义论成了" 现实的理念".



  罗尔斯新著《政治的自由主》的全部目的,就是要使正义论摆这种困境,使正义观念成一个格限定的" 政治" 念,不依凭于任何道德哲学宗教文化,同又能使" 互不相容但各有道理的" 道德哲学宗教文化都能一致支持" 政治的正义观" ,并由此而形成所" 交叠共" overlapping consensus )。



  罗尔斯的新努力无疑得高度重,其得失决非篇短文可以评论。但其困也是可以想的,因为罗尔强调的是,自由主只能是窄" 政治的" 自由主,不是一道德理念,不是一整套人生哲学,更不是要完成哈贝马斯的什" 启蒙的未竟".罗尔斯的一自由主,在理上意味着使政治哲学与道德哲学底分家,在践上明确放弃《正义论》的一个基本预设,即正社会的" 定性" 于道德文化的整合(是《正义论》需要一个道德哲学的根本原因),亦即不需要美国传统" 熔炉政策".们显然有理由认为罗尔斯新著毋宁提出了更多的复杂问题,例如他所" 政治" 的界限和范究竟何在,他所" 有道理的" 道德宗教与" 无道理的" unreasonable)道德宗教的区别标准又何在,以及" 家庭" 一社会最基本位是在政治正的范之内是之外,所有些要害问题中都相当含混而且常常自相矛盾。我在体会罗尔斯的苦心之余,已有必要从更宽阔史和理论视野来思考" 后自由主" 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