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0月18日火曜日

zz中国古代专制说的知识考古

中国古代的知考古
 
侯旭
 
《近代史研究》2008年第4
 
内容提要:19末以来,秦至清的帝制代的中国政体为专制政体、皇帝为专制皇帝的断影响广泛,流行不衰,并成中国史研究的基本点之一。本文从思想史的角度对这生、播的及其后果加以分析,指出此一断并非科学研究的果,而是里斯多德以来的西方人对东方的偏18纪时西方思想家开始以此来描述中国,19末以后由日本广不同立的中国知子所接受,并通史教科渗透到大众中,罕有疑者。实际充分的事实论证,不加反思地用它来认识帝制代中国的治机制只会妨碍研究的深入。
 
键词制主  制政体  孟德斯  明治  梁启超
 
下的各种著作、刊文章乃至各种本在涉及中国史上秦至清的帝制频频会出制”、“制皇”或“制政体”、制主”之的表述。具体来,“制”既用来描述个皇帝,如秦始皇、武帝、明太祖;亦用来概括秦代以来的两千多年帝制代的中国政体。断成中国史研究的基本点之一,流广,影响之深无需详论。此盛行于国内,在日本研究中国的学者中也有一定影响。①正是由于种深厚久的影响以致学界几当然,而失了断的反省能力②,使得断成众多学者认识中国史的无意框架,影响了研究的深入。同断不20以来写“史”的重要中介,自出起,它就直接卷入践,清朝的亡与此的流行有相当的关系将它视为“深刻改20几代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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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日本“中国史研究会”的学者就点,其具体信一郎《中国古代制国家》,《评论》第504号,京,仓书19924月,第71—93,特87—92足立启二《中国制国家の展》,《评论》第515号,,校仓书19933月,第59—73;足立启二《制国家:中国史加ら世界史へ》,京,柏1998年版。些学者的有关中文述收入武大学中国三至九世研究所中国前近代史理文集》,湖北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
 
    日本学者已开始研究“”如何在近代中国出、流行,并着重讨论制”与“自由”的关系,近藤慎一《近代中国的体制构想》,收入所著《近代中国的知分子与文明》(刘岳兵),江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32—273亦有学者开始意到盲目接受“”的面意毅《中国的皇——<礼治和政教>导论》,收入沟口雄三、小毅主歌等《中国的思世界》,江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344—349
 
②目前所1940年代只有持有异说详下文。直至近年,中国关于“制主”的研究均是在法的前提下开展的,具体概况参王保《近年来国内制主研究述,《学术论坛2006年第10期,第57—60
 
人感受力”的重要断之一并不为过。①
 
,如果我挖掘一下断的根底,不难发现它并不是什么科学研究的果,而是里斯多德以来的西方人对东方的一种偏18纪时西方思想家开始以此来描述中国,19末以后则经由日本广中国思想界所接受,并未经过充分的事实论证。关于问题,台湾学者甘怀真做初步的梳理②,大学者也开始关注③,笔者亦曾有所涉及④,里将对这生与流程,被接受的背景、影响与后果作一步的探。除了对该说的西方渊源与日本中介作简单的回外,讨论的重点是19末至20半叶的中国。希望能有助于中国学者断所包含的问题而有助于推今后帝制治机制的重新认识
 
    首先必须强调的是,本文只是关于中国古代政体及皇帝本性的一种断”的播、史的剖析。具体属于词汇史⑤、念史,泛言之,属于思想史的范畴,并不是帝制代二千多年中实际的中国治体制本身的研究——对统治体制本身的研究非一篇短文所能完成。
 
思想史研究大体有两种路数,一是重探内在逻辑发化的“内在理路”⑥,一是注重学说发展与社会、局乃至的关系的“外在理路”⑦。后文首先厘清断的展脉,在此其流行的背景做些分析,可以是两种路数并重。“知考古”一出自福柯(Michel Foucault),指以考古学的方法梳理人史,借用来分析一种具体断的展史。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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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刘禾(Lydia HLiu)著,宋杰等:《跨语际实践——文学、民族文化与被介的代性(中国,1900—1937)》,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2002年版,第45
 
    ②甘怀真:《皇帝制度是否为专制》,《穆先生刊》第419969月,后收入所著《皇、礼诠释中国古代政治史研究》“附”,台北,喜拉雅研究展基金会2003年版,第511—524。此前,王敏在研究近代民主题时亦涉及甲午以后士人中国代政体的批判,《晚清士大夫于近代民主政治的认识》,收入所著《晚清政治思想史》,广西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91—195
 
    ③大学者也开始反思点,见罗志田《中国文化体系之中的中国政治治》,《略与管理》1996年第3期,第45后来他亦指出“传统中国政治是否‘制’及怎被近代国人视为制’,需要深入的专门讨论”,所著《国家与学清季民初关于“国学”的思想争》,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2003年版,第403;胡玉娟《“古代国家政治展道路”学述》中刘家和、廖学盛与克盎的言,《史学理研究2000年第3期,第150151
 
    兆昌、侯旭:《步克<乐师与史官>后》,《中国史研究》2003年第4期,第163—165
 
    ⑤近年来,黄涛致力于此,但似乎尚未涉及“制”一,参《近代中国新名的思想史意义发微——兼谈对于“一般思想史”之》,收入念群、黄涛、毛丹主《新史学——多学科对话景》,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323—341;《清末民初新名新概念的“代性”问题——兼“思想代性”与代性“社会”概念的中国同》,《天津社会科学》2005年第4期,第128—136;《日本人与“和制”字新在晚清中国的播》,《根》2006年第4期,第41—46;《民国期“中民族复念之史考察》,《中国人民大学学2006年第3期,第121—123;《晚清民初代“文明”和“文化”概念的形成及其践》,《近代史研究》2006年第6期,第1—34;《“话语”分析与中国近代思想文化史研究》,史研究》2007年第2期,第149—163
 
    ⑥此种方法美国学者伊所倡所著《存在巨——念的史的研究》(张传有、高秉江),江西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亦余英戴震与章学》“增本自序”,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2000年版。
 
    方面的代表作如·W萨义德著,王宇根方学》,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1999年版。
 
⑧本文的研究在一定意上与后殖民理研究学史的思路相吻合,据刘禾的介,后殖民理将“学科行”作思想史的有机部分来研究,通术传统的来去脉,去检讨“学科行”的史作和意功能。刘禾《语际书写——代思想史写作批判提》,上海三联书1999年版,第6
 
制”一很早就于中国文献,《左·昭公十九年》有“晋大夫而制其位”的法,《非子·亡征》在讨论导致亡国的种指出“种不寿,主数即世,君,大臣制,树羁党,数割地以待交者,可亡也”,后面又“出命将太重,地任守太尊,制擅命,径而无所也,可亡也”。的确,中国文献中“制”一并不罕,但其含几乎都是指大臣或太后、外戚、宦官等掌管属于君主的职权,具体又分受命制与不受命制两,前者是合法的,后者属于擅,并非用来描述君主,更不是指一种政治体制。①在所的“”、“制政体”乃是近代引入的新含,是西方政治学术语despotism的翻,“制君主”出自英despot”亦有人用“制主”翻absolutism”实际错误的,该词正确的称是“绝对”或“绝对君主制”,在欧洲史上有特定的含。②
 
 
一、西方的“制政体”与“中国
 
    关于“despotism”在西方政治思想史上的来去脉,前人已有系的介③,不拟详细引述。就与本文有关的内容稍作讨论
 
    追根溯源,“despotism”来源于“despot”,最早希腊“δεσποτηs”④,在里斯多德的《政治学》中就有很多关于它的描述。者所概括的:
 
制政体很明的,从一开始就是欧洲人用来理解洲政府和俗所用的概念:一般总认为;欧洲人生来就是自由的,而方人却是有天生的奴性。因而制政体常常是用来定、解或者指奴隶制度、外征服,以及殖民或帝国治。
 
具体来,“从波希争那代开始,希腊人就把制政体看成是有非希腊特征的一套体制,或是野蛮民族天生奴性的思想,洲人的王形式”。⑤如里斯多德“凡照到公共利益的各种政体就都是正当或正宗的政体;而那些只照顾统治者的利益的政体就都错误的政体或正宗政体的变态(偏离)这类变态政体都是制的[以主人管理其奴仆那种方式施行](1279a)”,“在研究君主政体(王政),我到了两种僭主政体……两种()某些野蛮民族(非希腊民族)中所尊崇的具有绝对权力的制君主,以及()在古希腊城邦中曾一度存在的似君主的所选总(1295a)”。⑥
 
    上引希腊东罗马帝国仍一直通行于当地,13了《政治学》最早的拉丁文本,自此,“制”开始流行于西欧。此后从中世18的西欧理家关于“despotism”的思想不断得到展,不,此有些理家用“制政体”来谴责西欧的僭主(tyranny),也有人继续将“制政体”与洲国家系起来,此的靶子是土耳其帝国,其中只有霍布斯(Hobbes)该词正面的意。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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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参日知《制主义问题——政治学、史学二千多年来的》,收入《中西古典学引》,范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365—366志田《中国文化体系之中的传统中国政治治》,《略与管理》1996年第3期,第50—511最新的研究王文涛《中国古代“制”概念解》,《中国史研究》2006年第4期,第173—174
 
    ②北成:《关于“制君主制”的名》,《史学理研究》1996年第2期,第135—136
 
    Mdvin Richter:“制政体”(Despotism),《念史大辞典》第1卷《政治与法律卷》(蔡采秀),台北,幼文化事公司1987年版,第529—561;施治生、郭方:《“制主”概念的史考察》,《史学理研究》1993年第3期,第36—55
 
    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seeed.,OxfordClarendon Press1989)VolIVP533
 
Melvin Richter:“制政体”(Despotism),《念史大辞典》第1卷《政治与法律卷》,第530531
 
[]里斯多德著,吴寿彭:《政治学》,商书馆1965年版,第132203
 
Mdvin Richter:“制政体”(Despotism),《念史大辞典》第1卷《政治与法律卷》,第529534535539;施治生、郭方:《“制主”概念的史考察》,《史学理研究》1993年第3期,第39—43
 
稍后,法国启蒙思想家孟德斯(1689—1755)制政体三种基本的政府形之一,使得制政体成18政治思想中的一个核心主①,不如此,他是西方思想家中第一个将中国划入“制政体”的。他:“中国是一个制的国家,它的原是恐怖。在最初的那些朝代,疆域没有辽阔,政府的制的精神也稍微差些;但是今天的情况却正相反。”②因此,孟德斯认为“从否定方面将中国列入一种世界模式的第一人……法国和欧洲提供了与以往不同的中国形象”③。其尽管在当受到同代的思想家的反,随着时间的推移,西方人看待中国的基本前提。18是西方中国观发生根本化的世,即从以“颂华(sinophilie)优转为以“贬华(sinophobie)主。此外,他亦认为专制主洲各国的特点。④
 
    里有必要欧洲人的中国做一扼要的回。从13可·18的西方耶教士,他笔下的中国形象主流都是极的,是西方效法学象。⑤著名的利玛窦(1552—1610)在中国生活了30多年,在北京居住了10年⑥,他根据经历认为明朝万中国朝廷在一定程度上是“族政体”。他
 
然我经说过中国的政府形式是君主制,但从前面所述应该已很,而且下面得更清楚,它在一定程度上是族政体。然所有由大臣制的法须经皇帝在呈交他的奏折上加以面批准,但是如没有与大臣磋商或考的意,皇帝本人国家大事就不能做出最后的决定……我已做过彻底的调查研究,可以肯定下述情况是确无疑的,那就是:皇帝无封任何人的官或增加任何人的赐钱,或增大其力,除非根据某个大臣提出的要求这样做。⑦
 
即使在18的欧洲,孟德斯以外的更多的人仍传统的看法。意大利哲学家(1668—1744)认为中国的皇帝是最人道的。⑧伏(1694—1778)⑨与魁奈(1694—1774)也不同意孟德斯的判断。魁奈也将中国的政体归为制”,不,他所的“制”与孟德斯不同,含近似于“君主制”。魁奈“用制一来称呼中国政府,是因中国的君主独掌国家大制君主意指主管者或当者,因此个称呼可以用行法定绝对权力的治者,也可以用于篡夺权力的治者,而后者政不好坏,其政府都不受基本法的保这样就有合法制君主与所欲的或不合法的制君主之分……君主、皇帝、国王以及其它等等,都是制君主。”于中国,他认为中国的制度建立于明智和确定不移的法律之上,皇帝些法律,而他自己也慎地遵守些法律。”他还专门设立一节讲“皇帝的对权力受到制”,并孟德斯的看法加以反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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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elvin Richter:“制政体”(Despotism),《念史大辞典》第1卷《政治与法律卷》,第543;施治生、郭方:《制主”概念的史考察》,《史学理研究》19933期,第46—47
 
    []孟德斯著,雁深:《法的精神》上册,商书馆1961年版,第129
 
    林祥:《孟德斯的中国文化》,《学研究》第2中国和平出版社1997年版,第167
 
    ④孟德斯:《法的精神》上册,第278—279参施治生、郭方《“制主”概念的史考察》,《史学理研究》1993年第3期,第46—47
 
    Colin MackerrasWestern Images of China(Hong Kong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9)PP11—37和吴莉苇对18法国思想家关于中国制的批判有较详细的介所著《启蒙代欧洲的中国——一个史的巡礼与反思》,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第293—301
 
[]费赖之著,钧译:《在会士列目》,中1995年版,第38—40
 
详细的介绍见《利玛窦中国札(何高),中华书1983年版,第48
 
[]科著,朱光潜:《新科学》,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560
 
⑨他的看法何兆武等主《中国印象:世界名人中国文化》上册,广西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66—72
 
他夸大了力。①此后,在1770年,英国君士坦丁堡的公使波特(Porte)孟德斯关于土耳其人制主化的思想表示反。②
 
应该指出,除了魁奈与波特,孟德斯世后不久又受到更加峻的挑,一个名叫安格迪—杜(Abraham-Hyacinte Anquetil-Duperron1735—1805)的法国学者根据他在印度多年的生活,发现欧洲人印度、土耳其、波斯乃至整个洲的宗教、史与社会、政治制度抱有错误念。他根据自己的身体孟德斯提出的“制政体”据做了批。他认为事情的真相是制政体的概念只被当作工具,用以明欧洲人行的迫是合理的。⑧
 
尽管遭到有力的狙,也被明并无据,但种批声音最被欧洲人忘,在欧洲人头脑中逐占据主流的依然是“方及中国”。黑格克思分别继承了点。黑格尔说“它(指中国——引者)治并不是个人的识见,而是君主的政体”,“中国人既然是一律平等,又没有任何自由,所以政府的形式必然是制主”,“天子在就是中心,各事都由他来决断,国家和人民的福利因此都听命于他”。④20以后,对现当代欧美中国研究有深刻而持久影响的克斯·伯也接受了断,他认为“秦王当了皇帝以后……建立了一个真正的制制度,取代了古代的神封建秩序”,在介完秦始皇的政策后他又指出:“这样方式丹制的任人唯与等公平和独裁相合的制度似乎就在中国登了。”⑤2050年代,在冷背景下,随着魏特夫(Karl Wittfogel)的《制主》的出版,帝国制政体”一度成西方学界的流行点。⑥
 
西方人20以前关于中国的概括,无偏重正面面形象,都是在中国一知半解的状下形成的,依据主要是几部游有限的教士的通信集与成西文的若干中国典籍。据研究,孟德斯鸠对中国的了解主要是靠阅读会士及一些到中国的商人、游客所写的游,如柏理的《中国哲孔子》、基歇的《中国》、杜赫德的《中帝国全志》与《耶会士书简集》。此外,中国人黄嘉略与返回欧洲的来会士傅圣泽对孟德斯的中国也有重要影响。⑦而魁奈关于中国情况的主要来源,甚至可以唯一的来源就是人会士的信和著作。⑧伏泰的情况也是如此。⑨因此,得出的结论包含相当的想象与幻象的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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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魁奈著,:《中帝国的制制度》,商书馆1992年版,第173—7693—104
 
    []安田朴著,耿升《中国文化西欧洲史》,商2000年版,第497,并参格力高利·布《“中国”与近代西方社会思想》,收入[]卜正民与格力高利·布瀛等《中国与本主》,新星出版社2005年版,第107—112
 
    详细绍见Franco Venturi,“Oriental Despotism”Journal of the History of deasvol 24No1(Jan.—Mar1963) pp136—138
 
    []黑格著,王造时译:《史哲学》,上海店出版社1999年版,第123130—131132克思:《不列在印度的治》,《克思恩格斯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64—67克思在文中提出了“制制度”法。
 
    []克斯·伯著,洪天富:《儒教与道教》,江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5456
 
    []魏特夫著,徐式谷等:《制主》,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年版。该书出版10年后作者依然在关注“制主问题Karl Wittfogel,“Results and ProblemlS of the studies of Oriental Despotism”Journal of Asian StudiesVol28 No.2(Feb1969)PP357—365魏特夫的批判,参林甘泉《怎看待魏特夫的<制主>?》,《史学理研究》1995年第1期,第5—17
 
    :《欧洲18“中国”》,山西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第239西平:《中国与欧洲早期宗教和哲学交流史》方出版社2001年版,第407—408
 
西平:《中国与欧洲早期宗教和哲学交流史》,第393—394
 
西平:《中国与欧洲早期宗教和哲学交流史》,第372—377
 
直至20初,情况并没有根本的化。克斯·伯并不通中文,研究中国所依据的是欧洲学者少数中国文献的翻,如理雅格(Legge)的《中国典》、沙畹的《史》片段,及其他欧洲学者的初步研究①,论说亦包含了多推断。他们对中国的研究——更确切地是半研究半想象——所经历化,与其因信息丰富而生,不如是随中西力量化而出的,均缺乏足的事依据。尽管如此,些想象下的中国后来多西方人(括学者)理解中国史与现实之不去的深影响,成为认识的起点。
 
断,原本只是18西欧个人并无多少根据的断,如果没有后来的广泛推行,境将和炎武的思想差不多,只不一种“地方性知”,不会有多大世界性影响。但是随着工革命与西方本主的全球扩张,包括“中国”在内的西方学随着西方的商品,一同被送到世界各地,在船利炮的佐下,逐支配性的话语,成众人俯首称臣而罕加疑的普遍“真理”。②
 
然不能从学理内部加以解,更多的需要考思想生存的外在境。正如萨义德所,“所有的表述,因其是表述,都首先受表述者所使用的言,其次受表述者所属的文化、机构和政治的制”③。18末以后随着工革命的起与本主展,西方崛起,中西力量比因而化,西方人眼中的中国也由羡慕的象演成了批判的靶子,制是其中重要“罪名”。④20,特是随着中国革命的展,以及西方冷战对立局面的形成,断又一步沦为西方借以攻会主义阵营的意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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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伯所据料的详细说《儒教与道教》,第3—51
 
②参格力高利·布《“中国”与近代西方社会思想》,收入卜正民与格力高利·布《中国与本主》,第90—91
萨义德:《方学》,第349
 
    Colin MackerrasWestern Images of ChinaPP3855
 
 
 
二、中国人接受与播“”的考察
 
如此,关于中国“制”的想象也由日入中国,直接中国生深的影响。1920初,在中国仁人志士求救国道路之种想象的点通日本在海外中国知分子中生共,并逐步流行开来,成推翻清政府的有力思想武器,同也被用作分析中国史、解落后原因的利器,以致演变为一种无论证的先验结论传诵至今,罕有疑者。
 
就目前所,最早将“despotism”译为制政体”的是明治新后的日本人⑤,19末逃亡日本的中国新人士及留日中国学生最早通接受了一翻时间是在1899年。
 
1.明治新以来日本思想界despotism”的翻与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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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⑤王力认为现汉语中的“制”一来自日本,并确定“制”是日本人autocracy”的翻汉语史稿》,华书1980年版,第521—522;刘禾亦接受了王力的点,并将该词归入“回写形式外来:源自古汉语的日本‘字’词语”,《跨语际实践——文学、民族文化与被介的(中国,1900—1937)》“附D”,第406田也有似的推《中国文化体系之中的传统中国政治治》,45并非无据,1886年ヘボン·赫夫姆(JCHephurn)著的《和英林集成》第3版中就是将“autocracy”译为制政治”,松村明《ヘボン著<和英林集成>3版につぃて》,收入所著《近代国——江から代へ》,京,樱枫1977年版,第248
 
将“制”的英语语归为autocracy”在当是有根据的,但并非唯一且通行的源。更通行的是“despotism”。目前,英中由于“despotism”的出身有明的“方主”背景,逐被弃用,而用“autocracy”表示“制”的意思。志田《中国文化体系之中的传统中国政治治》于“制”引入中国知界的程做了粗略的推其中忽略了日本的梁作用,也是需要充的。近藤慎一指出“”是从日本引的,但未做具体考《近代中国的知分子与文明》,第236
 
 
里有必要简单日本接受“制政体”的具体程。“制”很早就从中国引入日本。公元797年完成的《日本》卷7天正天皇灵二年(716)五月庚寅”条,天皇诏书云“自今以后……其所有物田园,并、众僧及国司檀越等相对检校,分明案。充用之日,共判出付,不得依旧檀越等制”①,就已使用了该词1827年成的《日本外史》卷1“源氏前养和元年亦,清盛临终“我自平治年建功王室,制天下,位极人臣,帝者外祖,复何所憾”云云。②不,上述境中出的“制”的含与中国传统文献中是一致的,即独断行,指的往往是侵他人(多指君主)职权而独断行,并非是一种政体。③
 
    政体的“制”来自明治前后日本知分子西方学的翻1861年,日本藩书调所的洋学者加藤弘之(1836—1916)著《草》,介“世界万国的政体”,称“然大凡世界立国无数,若政体无外乎君主政治(洋名モナルキ一④)官宰政治(洋名レプユブリ一キ)两者……君主政治的政体分君主握(洋名オンベペルクテモナルキ一)上下分(洋名ベペルクテモナルキ一)两种”。7年后,即1868年,加藤弘之在《立政体略》的“政体总论”中则进一步将《草》中称“君主握的政体分做两种,改称“君主擅制”与君主治”,并分予以。君主擅制是“君主以天下一己之私有,而擅制亿兆,生唯心所欲之政体”,君主治是“君主私有天下,其一人、征伐之,其臣民不得参与国事。与君主擅制稍有不同的只是俗自然成法律,此则对稍有所限制而已”。⑥在日中,“擅制”与“制”音相同,均“せんせぃ”。1866年福泽谕吉所的《西洋事情》将“despot”译为“デスポツト”,并意译为“立君独裁”。⑦1872年中村正直翻穆勒(John SMill)的《自由(On Liberty)《自由之理》,其中将“despotism”译为“デスポティズム”,并意译为“霸政”。⑧而187412月,尾崎三良(1842—1918)族会所做的关于英国史的座中有一篇名“君民同治”,述世界各国的政体,其中到:“晚近及国体,往往分,曰君主裁,曰君民同治,曰贵显共和,曰百姓共和。”里用的是“君主裁”,下面接着:概括而言,立君、共和两,后文一步指出:
 
政事多出于君主之断,以是或目之为专制之国体,以是知其为长主之私欲、助其无道的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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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国史大系修会:《日本》“前篇”,新国史大系普及版,京都,吉川弘文1978年版,第65
 
    山阳:《日本外史》卷1,日本嘉永元年(1848)刻本,30
 
    ③关于“擅”一在日本的《日本书纪以下的古典文献中的用法与含,参村治雄《()日本政治思想史:“自由”の念をにして》,京,放迭大学教育振2005年版,第12—18作者注意到“撞”与古典文献中“自由”在意上的系。
 
    ④此词现做“モナ一キ一”,是英monarchy”的音
 
    ⑤加藤弘之:《草》,原文做“凡そ世界甚广<国を立ると无算なりとども、其政体をずれぱ君主政治(洋名モナルキ一)官宰政(洋名レプユブリ一キ)の二政体に外るフ者なし……君主政治の政体は君主握(洋名オンベペルクテモナルキ一)上下(洋名ベペルクテモナルキ一)のニツとなり)”收入明治文化研究会《明治文化全集》第3卷“政治篇”,京,日本评论1955年版,第6。君主政治(洋名モナルキ一)原文是荷monarchie;君主握(洋名オンベペルクテ·モナルキ一)原文是荷兰语otnbeperkte monarchie;上下分(洋名ベペルクテ·モナルキ一)文是荷兰语beperkte monarchie。关于加藤弘之的生平,参匡民《粱启超启蒙思想的学背景》,上海店出版社2003年版,第200—206
 
    ⑥加藤弘之:《立政体略》,原文做“君主擅制:君主天下私有亿兆ヲ擅制シテ生独リ其欲スル所ニ任スル者ヲ云フ。君主治:君主天下ヲ私有シ独リ礼征伐ノニシテ臣民ヲシテ国事ニ参与スルヘヲ得セシメサルモノヲ云フ。惟俗自ラ法律トナリテ稍君ヲ制スル所アリ、盖シ擅悄ト相异ナル所以ナリ”。入《明治文化全集》第3卷“政治篇”,第18
 
    ⑦福泽谕吉:《西洋事情》考·政治”,庆应二年(1866)古堂出版,此据《日本の名著》33京,中央公1979初版,第357
 
⑧原文作“サレバ,デスポチスム[霸政]即チ君主己ガ意ヲ以テスハ,凡ソ夷狄ノ国暗愚ノ,民ヲ治ムハ正法ナリ”。收入《明治文化全集》第2卷“自由民篇”,京,日本评论新社1955年版,第14
 
将“君主裁”称制之国体”,此文次年(1875)3刊登在《会馆记事》第2号附中。①是目前所最早提出“”国体的。前此尾崎三良曾随三条美的世子留学英国多年,此是根据他在英国的见闻与英语说法,加上他个人的理解提出的。不稿中“制的国体”并没有明确与“despotism”对应起来,亦没有和中国系起来。系一年后因孟德斯法的精神》被成日文而突出来。
 
    1876年日本人何礼之(1840—1923)根据英本将孟德的《法的精神》翻成日文《万法精理》②开始采用“政治”这样词汇despotism”者在《万法精理》卷21回中
 
政府之三共和政治(レプツブリツク)、立君政治(モナルキ)制政治(デスボテ#[]ズム)。③
 
其中的“デスボテ#ズム”就是英despotism”的音者将其意译为制政治”。该书以下部分反复使用“制”、制政治”一该书821回“支那帝国”中,者根据英,明确将中国归为专制国家:
 
据此所,支那是制国,其精神是畏惧。④
 
是笔者所最早明确将中国政体划制”的日文著作。上引福泽谕吉所著的《西洋事情》中已将中国(文中称“支那”)政治归为“立君独裁(デスポツト)”⑤,只是当时还没有将“デスポツト成“制君主”。《西洋事情》在日本幕末至明治期影响极大⑥中的点亦广人知。不,将种政体固定译为政体”是到了《万法精理》出版以后。此后,制政体一行于日本。
 
1881年中江兆民表的《君民共治之》的开指出“政体的名称有数种,曰立,曰制,曰立君,曰共和”⑦,便是将视为政体。1885年出版的末广铁肠的政治小《雪中梅》中就有“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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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原文分作“挽近国体ヲズルモノ、往々四二分ツ。曰ク君主裁、曰ク君民同治、曰ク贵显共和、曰ク百姓共和”,“政事多クハ君主ノ断ニ出ツ。是ヲ以テ或ハ之ヲ目シテ制ノ国体ト云、以テ君主ノ私欲ヲジ其无道ヲ助クルノ楷梯卜ルヲ知ラズ尾崎三良《君民同治》,收入田中彰、地正大日本近代思想大系13·认识》,京,岩波1991年版,第381—382385386
 
    ②具体背景与英本情况,参井上幸治《モンテスキュ一の思想的生涯》“前言”,收入《世界の名著》28京,中央公1980年第6版,第8—9关于何礼之的生平事迹大久保利幕末英学史上における何礼之一とくに何礼之塾と鹿儿英学との交流一》,收入《大久保利谦历史著作集幕末新洋学》,京都,吉川弘文1986年版,第345—367
 
    ③原文作“レプツブリツク(共和政治)ナリ,モナルキ一(立君政)ナリ,デスボテ#[]ズム(制政治)ナリ之ヲ政府ノ三類ト称ス”,何礼之:《万法精理》卷2,第1,明治九年(1876)一月刻成,中国社会科学院法学所图书馆藏。
 
    ④原文作“此ニ据チ之ヲレハ支那ハ制ノ,国ニシテ,其元气ハ畏惧ニ”,何礼之:《万法精理》卷8,第30—31
 
    ⑤福沃吉:《西洋事情》,第357原文作“ただ国君一人の意に随いて事を行なぅものを立君独裁[デスポツト]と言ぅ。ロシヤ、支那等のことき政治、これなり。
 
    ⑥参匡民《梁启超启蒙思想的学背景》,第5483—84
 
⑦原文作“政体の名称数种あり,曰く立、曰く制、曰く立君、曰く共和なり”,原明治十四年(1881)三月二十四日《自由新》第3号,收入《日本代文学全集泽谕吉·中江兆民·罔天心·德富峰集·三宅雪岭》,京,讲谈1980年增版,第129
 
当今西洋事情,将制政治理解最好的政体”,“不同于立政体,将制国家确立为优胜者的地位”①之,亦是在政体的意上使用“制”一1888年底至1889年初羯南在《电报》上刊登的评论(1891汇编成《近时宪政考》,作《近考》的附出版)中更是明确提到,他是从何礼之翻的《万法精理》中吸取的三政体,不,文中作者依然是“擅制”、“制”混用。②
 
    除了“制政体”的日史之外,同样值得注意的是当日本思想界、政界各种政体的认识。概括而言,自加藤弘之以降,明治期无日本的思想家是政治家,根据欧美展,均制政体”落后政体,未开化的国度所采用,而立政体是更好的制度。
 
    在前引《立政体略》(1868)中,加藤弘之在介完世界上五种政体,即属于“君政”的君主擅制、君主治与上下同治,属于“民政”的“贵显专治”和“万民共治”后指出:
 
在此五种政体中,如君主擅制、君主治与贵显专治等均未走向开化文明国家的政体。其中如擅制作蛮夷的政体属于其中尤为恶贱
 
而“君主治”是人文未辟愚蠢的民众众多的国家采用的制度,随着逐开化,转变为上下同治或万民共治制。作者指出:
 
五政体中确能制定公明正大、确然不拔之国以求得真正治安之政体,唯有上下同治与万民同治二政体。因之称之政体。③
 
突出了上下同治与万民共治政体的越性与正当性,念成后思想界与政治界在讨论国体、政体问题时的基187311月,即征韩论决裂后次月,主政的大久保利通在向政府提交的“关于立政体的意见书”中就指出世界的政体分君主政治或民主政治,政体展方向是于民主,至于当的日本新以来……我国……政治依然因旧套,保留君主擅制政体”,尽管他亦承应实行“君民共治”,当依然因循旧制,行的是君主擅()制政体,且认为此制适用于当俗人情④,自然在他眼中去的户时代亦属于君主制。因当加藤弘之任天皇侍天皇美的政体、制度与史⑤,大久保所使用的“君主擅制”当根据加藤的翻1874年因征韩论下野的板垣退助等提出“立民选议院建议书”,批政府“有司裁”与“任意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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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原文作“今日西洋こと何にも知りず、制政治老无上の政体と心得たり”;“立政体の合とひ,制の邦国にて者の地位に立ち”,《日本近代文学大系明治政治小集》,京,角川1974年版,第350352
 
    见陆羯南《近时宪法考》“言”及第4章《泰西主及支那主の注入》,收入西田寿、植手通有羯南全集》第1卷,,みすず1968年版,第3下、10上;原表出据第686“解”。
 
    ③原文分作“此五政体中ニ于テ君主擅制、君主治、贵显专治等ノ,如キハ皆未タ开化文明ニ向ハサル国ノ政体ナリ。就中擅制ノ如キハ蛮夷ノ政体ニシテ尤モムハクムヘキモノナリ”、“五政体中公明正大确然不拔ノ国ヲ制立シ以テ真ノ治安ヲ求ムルモノハ、独リ上下同治万民共治ノ二政体ノミ、因テ之ヲ立体卜称ス”,前引《明治文化全集》第2卷“政治篇”,第19
 
    ④明治六年(1873)十一月《立政体に关する意见书》,原文作“新以来……我国……政ハ依然タル旧套ニ因シ、君主擅制ノ体ヲ存ス”,日本史籍学会《大久保利通文(),覆刻本,京,京大学出版会1978年版,第183—185里大久保使用的是“君主擅制”,而伊藤博文谈话在引述概括大久保建的精神用的是“君主制”或“制”,《大久保利通文(),第205206
 
⑤参中村尚美《明治国家の形成とアジア》第1章“明治政の指理念”三“君民共治体制の主”,京,1991年版,17—18;坂田吉雄《天皇政:明治期の天皇》三“有司制と君德培养”,京都,思文出版1984年版,第41
 
以百姓不学无智、未臻开明由而拒绝设立民选议院①,实际对执政的大久保利通等施加力,希望尽快建立代制政体。批自由民派与政者在政体问题上的区与其是目不同,不如实现途径与方式、实现的速度上有分歧。一点从8年后,即1882年板垣退助表的《自由党组织の大意》演中可以看得很清楚板垣指出确立立政体的7条障碍,其中就指出日本原来在封建制,而封建制是通过专制来治民②,一看法与政的大久保的并无根本差实际到了1890年,著名政羯南还认为从史迹看,古代以来日本人习惯制政治——尽管不一定是君主制,因而认为自由、排斥政府干涉的自由派的思想脱离日本的现实。③
 
    明治初年以来,日本思想界出不少提倡共和、民选议院以及代强调的人物,亦有将居于主流的主的帝政派斥派”的法。④各派追求的政体目相去不,而实现的途径差别较大,却几乎没有人否制”与“制政体”代表了落后与野蛮。⑤此外,1889年明治布以前,日本各派思想家提出了多种《法草案》⑥,亦从另一面反映了政体的追求与渴望。
 
    《明治法》布后,尽管定天皇的实际权力相当大⑦,近于制独裁者,但在形式上确立的日本国体是君主立制。当即便是的思想家如幸德秋水也只是批首相伊藤博文为专制的政治家,而不否日本是立政体,且种声音极其微弱,更重要的是当乎没有人公开批日本国体的制性⑧,思想界与社会主流明治体制,于天皇的力是同和支持的⑨。可以,从加藤弘之最早介西方政体学以来,“擅()制”便成描述政体或政治面意词汇,位于政体条的低端,而立政体则处在更高的位置上,对应于文明与开化。
 
之,如果不考政治的实际运作状况,幕末明治初年以来,通、学西方政治思想,特是政体化思想,日本思想界与政界接受了“制政体”,并未开化国家的落后政体。成日文的西方学中亦包含将中国入此一政体的内容。在一思想氛下抵达日本的中国留学生与新派等自然免其影响,他后来主要从面接受“制政体”念与“中国与此背景不无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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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板垣退助等:《民选议立建白》,收入植手通有思想の海へ“解放と革”》6《明治草=启蒙と反乱》,京,社会评论1990年版,第135—139
 
    ②板垣退助:《自由党组织の大意》,收入井出思想の海へ“解放と革”》7《自由自治元年の梦》,京,社会评论1991年版,第82—83
 
    羯南评论自由时语,原表在明治23(1890)811日《日本》,收入前引《羯南全集》第1卷,第51下、689
 
    ④参羯南《近考》,第41—4647—55关于当的分析亦参匡民《梁启超启蒙思想的学背景》,第122—135
 
    ⑤如自由派、改进论派与帝政派均主制,只是前两派强调的是个人自由,后者突出国家主《近考》,第5354上;甚至思想向后的加藤弘之也是主“立的族父治的政体”,参匡民《梁启超启蒙思想的学背景》,第215;亦有如中村正直者,认为提高人民素质为首要任,改革政体放在第二位的思想家,匡民:《梁启超启蒙思想的学背景》,第107;只有少数,如羯南所代表的国民派,认为制”有些正面价前引《近考》,第68
 
    详见家永三郎、松永昌三、江村荣一《明治前期の法构想》(2)京,福村出版1987年版。
 
    ⑦《明治法》条文家永三郎等《明治前期の法构想》“附,第435—440,分析参殷燕《近代日本政治体制》,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年版,第175—189206—213
 
    至今日,日本学界于明治期国体的研究依然很少称之制”政体,反而是日本以外的学界多持此殷燕近代日本政治体制》,第8—12202—206
 
⑨当生活在日本的梁启超亦同日本的政体,《答某君德国日本裁抑民事》,《冰室合集》文集之十一,中华书1945版,第53—54。并见陆羯南《近考》,第51上。
 
    此外,18以来日本的国学派思想家不断地低中国史与政治之国”①,加之中国在甲午争中落,使得无是透日本,中国知分子接触到的更多是中国的面形象与表述。可以,日本思想界的翻认识后来中国思想界流行的制主”、“制政体”的直接源
 
2.清末中国思想界”的接受与
 
    在近代接触西方之前,中国人头脑中并没有政体的念,以往文献中的“政体”指的是政的要,与国家政的构成没有关系。梁启超“中国自古及今惟有一政体,故政体分,中国人脑识中所未有也”②,确有几分道理。其,中国不没有政体分念,恐怕政体的念也不曾存在。近代海开以后才逐渐对有所了解,王早介西方立国原分子。③当接受的政体是君主、民主与君民共主三类说。④
 
    种新知的影响下,遭遇甲午争惨的刺激,中国知分子开始反思中国传统政治,此一个重要象是明末清初思想家黄宗羲等人的思想盛行一,成批判传统制度的武器。⑤不,此宗羲等人的思想的重新起,是用目的的“比附”,包含了多拔高。正如旭麓所指出的,“近代中国的民主不是从黄宗羲等人的思想直接孕育出来的,乃是由述西方思想及其政制起点,是在西方民主思想人之后才去追溯中国固有的民主思想,在其开始,且怀其它西方事物中国古已有之的同心理,说尧舜禅就是民选总统,明堂院的先河。”⑥
 
    由于黄宗羲等芒所指是中国史上所有的君者,而非具体的某个“君”,受到其的启,并借助于西方引的新思想,新派知分子开始从体上批判中国的君这为数年后接受将秦以来帝制代的中国政体概括制”的点奠定了思想基
 
嗣同在1896—1897年完成的《仁学》中,“两千年来之政,秦政也,皆大盗也”,“西人辄诋中国君太重,父太重……二千年来君臣一,尤黑暗否塞,无复人理,沿及今,方矣”,提出“,倡民主,不平等平等”。⑦二千年来的政治就是“秦政”,就是大盗,里已是将两千年的政体一以之,加以概括,且表出了烈的反传统度,充了感情色彩。此了明末唐甄《潜》中的思想,并充了西方的“民主”、“平等”等念,而他的其他点亦明显继承了黄宗羲的思想。⑧当时严复、梁启超也持似的看法。梁启超在《与幼陵先生(1896)中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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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牛建科:《析日本国学家的中国》,《延大学学2007年第4期,第9—14
 
    ②粱启超:《中国制政治化史》,《冰室合集》文集之九,60
 
    ③王:《重民下》,《弢园文》,上海店出版社2002年版,第18—19。此最早刊行于1882年。
 
    ④参耿云志等《西方民主在近代中国》,中国青年出版社2003版,第17—19;近藤慎一《近代中国的知分子与文明》,第238—240
 
    ⑤具体情况可参朱维铮《在晚清思想界的黄宗羲》,收入所著《求索真文明——晚清学》,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356—358;朱俊瑞《黄宗羲的“君主戊戌新思想家的影响》,《福建论坛2000年第2期,第44—48谢贵安《<明夷待访录>的近代“误读”与“新民本”思想的史影响》,《哲学研究》2003年第2期,第52—57
 
    旭麓文集》第4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209—210。沟口雄三亦有似的批中国前近代思想的屈折与展开》,收入《中国前近代思想的演(索介然、龚颖译),中华书1997年版,第234—236关于黄宗羲等人的思想有多溢美的价,比确当的分析见张师伟《民本的极限——黄宗羲政治思想新》,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
 
    ⑦蔡尚思、方行:《嗣同全集》()下册,中华书1981年版,第337
 
⑧侯外:《中国近代启蒙思想史》,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11。王敏亦指出当其他人的述,参《晚清政治思想史》,第191—195
 
 
二、中国人接受与播“”的考察2
 
复看法,并表同:“先生黄种之所以衰,千因万,皆可于君主,此诚悬之日月不刊之言矣。”①一年后,他在《西政丛书叙》中又有一步述,:“中国三代尚已,秦以后,取天下于上,制一切之法,草一切律,咸王者一身之私而不复知有民事。其君臣又无深心略,思革前代之弊,成新王之,徒因陋就,委靡弛,其上焉者,苴罅漏,涂耳目,故千百孔,代甚一代,二千年来之中国,虽谓之无政焉可已”②,以下的中国政治持全否定度。梁氏此是受到嗣同的直接影响。③此后无改良派、革命派在概括中国代政体均沿种思方式,只是此尚没有使用“制”一来概括中国政体④,却在思想上接受“制”做了铺垫
 
    就笔者所知,日本出的“制政体”1899年首先梁启超所注意。⑤此前的1897年,他根据复的著,了解到欧洲政制有三种。他在《君政民政相嬗之理》中:“日,欧洲政制,向分三种,曰那弃者(疑指“monarchy”——引者),一君治民之制也;曰巫理斯托格拉者,世族人共和之制也;曰德格拉者,国民政之制也。”⑥此他并没有区分出君主独的政制,而只是行君政之国”,并未云“”国。而到了1899年,他在420日出版的《清议报表的作《各国法异同》的前言中
 
故苟凡属国家之大典,无为专制政体(译为君主之国)政体(译为君官共主之国⑦)共和政体(译为民主之国),似皆可称为宪法。
 
在正文第一章“政体”中,又有:
 
政体之种,昔人多种,然按之今日之各国,不外君主国与共和国之二大而已。其中于君主国之内又分为专制君主、立君主之二小
 
随后简单了欧洲国从展到立的情况。⑧文中梁启超首次使用了“制政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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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梁启超:《冰室舍集》文集之一,第108
 
    ②梁启超:《冰室合集》文集之二,第62—63关于梁启超批判王的分析,见张灏著,崔志海、葛夫平粱启超与中国思想的(1890—1907)》,新星出版社2006年版,第68—69
 
    张灏指出,然《仁学》在嗣同死后表,但梁在此之前它的内容和一些主要思想早已相当熟悉。梁启超后来认为《仁学》在他的思想形成中是最有影响的著作。见张灏《梁启超与中国思想的(1890—1907)》,第44—45
 
    ④参耿云志等《西方民主在近代中国》,第32—33,作者在里依然使用了“批判封建制”一法,但实际上当并未出制”一。黄遵在《日本国志》中仍然在大臣独断意上使用制”一,如《日本国志》卷3“志”,“(明治十年)年复开地方官会”注云“政府欲以地方官会议为议院始基,稍制之治,藉以塞民自由之口”,后面注文又云“而政所属,上不能制于朝廷,次不能委寄于臣隶,又不得不采泰西上下院之法以渐变君民共主之局。”收入沈云《近代中国史料续编(96),台北,文海出版社1974年版,第125126
 
    ⑤康有定立开国会折》(代内学士普通武,18988)中有“吾国行制政体,一君与大臣数人共治其国,国安得不弱?”(收入康有《戊戌奏稿》,此据《康有集》上册,中华书1981年版,第338)似乎使用“政体”一要早于粱启超,但据黄彰健等的研究,折内容康有逃亡日本后改写的,黄彰健《戊戌法史研究》(),上海店出版社2006年版,第687—689902—903916;孔祥吉《(戊戌奏稿)的改及其原因》,收入胡武主《戊戌新运集》,湖南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292—294。故可不置
 
    ⑥梁启超:《冰室合集》文集之二,第10
 
    ⑦“君官共主”疑。梁启超《冰室合集》文集之四第71页载做“君民共主之国”,似从之。
 
⑧引自《清议报》第12册,台北,成文出版社1967年影印本,2册,第747三种政体的“旧”最早似出自王重民下》,《弢园文》,第18—19。唯“君官共主”,做“君民共主”。
 
君主”、“制国”等。①应该说,按照此文的点,君主国只有制君主与立君主两,且制乃是政体展的必经阶段,可自然引申出中国为专制国、制政体的结论,因中国是君主国且法。由于上述政体分中已将“立君主国”从“君主国”分出,余下的所有“君主国”就都是“制君主国”了。据此,梁启超在前言中指出的看来并不是完全对应的新旧法,尤其是在内涵与外延之有相当的不同的制政体与旧君主之国对应实际也能解得通。君主之国即复所的“那弃”,是“一君治民之制”,制政体只是其中君极度达的一种形梁启超将两者对应起来,似乎他将中国君主归为专制做了铺垫似乎也可以解下文所揭示的他在中国政体属上的摇摆依梁启超的对应中国知分子所接受起就有些含混乃至解。稍后,梁启超在915日《清议报》上表的《草茅危言》中首次指出,中国三千年史就是制独裁治。文开头说文章自日本深山虎太郎表在《亚东时报》上的文章,实际夹了不少梁启超个人的。其中指出:
 
今欲以来弊,摧陷而廓清之,以强维新之政,必自恢复民始……余尝读史,以下朝帝王不下数百人,而求其明睿知天下真主者,百中得一二耳。中材之君百五六,庸劣之主九十矣。故天下百年而无十年之治……若有人于此,其力能脱三千年宿敝,变专制独裁之治,作众思公之政,中国之天下不足治也。
 
里梁启超首次将中国代的归纳为制独裁之治”。该说梁启超中国政体的认识在游移状,同年1213日他在《清议报表《蒙的斯之学》一文,在介孟德斯三大政体,即制政体、立君政体与共和政体的同也加了一些按,其中有:
 
任案:蒙氏所立君政体者,近于中国二千年来之政体。其亦与制者相去一耳。若英国之君民共治不与此同科也。的儿尝评曰,蒙氏所论专制立君二者,其性质实相同,特其手段稍异耳。③
 
梁启超介孟德斯的学依据的是前引何礼之的日本。称《法的精神》一书为《万法精理》当是据何礼之而来;孟氏的三大政体,梁启超用的是“制政体”、“立君政体”与“共和政体”,基本依照何礼之的法,只是将“政治”改“政体”,人名没有照用何,而做“蒙的斯”。里,梁启超又将中国代政体入“立君政体”,即通常所的“君主政体”,并制政体差距不大,明此梁启超对这问题尚无确定一致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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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徐复观对此做考察,他认为制政体一名之使用或即始于梁氏(指梁启超——引者);而其取义则系来自西方,殆无可疑”,时间1899年,并此文为证。徐复观对这率地比附中西政体的做法也持批评态度。均所著《两思想史》第1卷“中西制的不同”,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76—77近藤慎一亦认为最早在18994梁启超所使用,出自欧美政治学的介,具体是伯知理的《国家》,近代中国的知分子与文明》,第241。近藤似没有注意到《各国法异同》一文。
 
②《草茅危言》,《清议报》第27册,影印本,第4册,第1746—1747
 
③《蒙的斯之学》,《清议报》第32册,影印本,第4册,第2078
 
1902年梁启超又撰文详细了孟德斯的学法理学大家孟德斯之学》,收入《冰室合集》文集之十三,第18—27
 
种情况到1901年前后生了明化,在日本的中国知子的看法明显趋于一致。得注意的是在190012行的、由中国留日学生编辑的《译书汇编》第1卷第1期上开始连载万法精理》的最早的中本。据《万法精理》文按个中依据的是何礼之的日文本。①中本一共连载3期,到19014月出版的第1卷第3期中止。全只翻了前4章,相当于1961雁深本的第4章“教育的法律应该和政体的原相适”。本沿用了何礼之的法,称:
 
万国政府之形,可以三大概括之,曰共和政治,曰立君政治,曰制政治……以一人之喜怒裁决政,不受法律之制,而唯[]所欲者,制政治也。②
 
    文中制政治之很多,如“制政治,无所以定其基本,自无所以藏其法。故此邦国宗教常有大宗教者即彼所之府线之延者也。不然,必有一定之尚而不于法律之力者”。又
 
制政治之所以为专制者,君主以一人而有无限之君,又以行此君力,而再委一人。其人居至尊之地,其外皆仆妾也。彼其意一若万事唯我一身,一身之外,无复有他人者,则虽欲不矜夸,不涂塞明,不可得也。故君主,怠于政而不亦出于必然之。当是也,官分,以理庶事,同僚之,争无已,莫不逞其私智,上以固其恩,下以恣其威福,故君主不得不亲揽,不得已则举国而听之于冢宰,使之决政事,其与入主同。国大抵如斯。③
 
由于《万法精理》中本只有前4章,所以没有涉及何礼之日本中关于“中帝国是制国”部分。不,上引一段已将制政治”之列,不能不引起中国知分子的想。更直接的是,《译书汇编》第1卷第1期刊登的日本人谷部太郎的《政治学提》就明确将“中国”视为专制国。他
 
又吾人所不可不知者,第一,近代之君主政体,如古代之用制至极点者亦甚少。除俄国、支那、土耳其数国外,大抵皆以主……所以如俄国、支那、土耳其等数国之制政体,在今日已可称各国例外之政体,将来亦不得不……今日之世界,制政体居十分之一,立政体居十分之七八。制已,立,故制之后,必成立也无疑矣。④
 
谷部太郎的述不明确将中国政体定性,并一步以世界大据,指出一政体必将所取代,提出了革的方向。于中国知分子不能没有启与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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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译书汇编》第1卷第1期,190012月,第35。清大学图书馆藏。关于《译书汇编》的一般情况,参丁守和《<译书汇>西学提倡改革》,收入所著《中国近代思潮》,广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446—461
 
    ②《译书汇编》第1卷第1期,190012月,第41
 
③以上分译书汇编》第1卷第1期,190012月,第54—55
 
④《译书汇编》第1卷第1期,190012月,第24—25
 
受以上思想源的刺激与启1901年起,“制”中国的海外知分子所了解,并迅速成批判的武器。①1901510日《国民》第1期刊出的《二十世之中国》
 
秦暴以降,独夫民无代不作,率皆敝屣公理,私土地、人民己有,使天下之人,知有朝廷不知有国家;又恐其民之秀杰者,不于己之所,乃施以种种牢、束制、威,以便其私。故夫学者,所以智民也,而民愚之。取古先儒言之最便于己者,作一姓机关之学;利于民者,辟之以柔顺为教,养成奴隶之性,以便供已束役使之用……中国二千年之学政治、法律及一切,一人一家之私教养成之者也。
 
作者在分析中国落后的原因并没有使用“制”一,不其具体描述与后来“制”所概括的并无区。作者然了解“制政体”,他在后面叙述欧洲多次提到“制”问题,如“十八世之末,大革命起,倡自由平等之者,声震全欧,列国制之君……于是列国乘之缔结维大同盟,主君主制之政体,将以全欧国力,抑民”等等。②一个月以后,即1901610日《国民》第2期刊登的《国民》一文引述流行直接将中国自秦以来的政体归为制”。文云:“者曰:来,中国人之屈服于制者,二千年于矣,故每三代以前有国民,而秦以后无国民。”③此文表上距《万法精理》中世只有半年。
 
    此后,各种批判中国代“制”的文章不断见诸在日中国知分子的各种报纸
 
    梁启超在19025610月第8,917号《新民丛报19046月第49号《新民丛报表了《中国制政治》,在190211月第21号《新民丛报》又表了《论专制政体有百害于君主而无一利》。前文中他提到了孟德斯鸠对政体的,后文中作者根据史书记载二千年的政治制度做了一番宏概括。他“今民稍有知者,莫不痛心疾首于制政体。其也,殆以此吾害也”,并将中国史上王朝衰均归结为专制之
 
中国数千年君,所以屡衰乱灭绝者,其厉阶有十,而外夷搆衅、揭竿两者不与焉。一曰政,二曰女主擅三曰嫡庶争位,四曰统绝拥立,五曰宗藩移国,六曰弑,七曰人跋扈(如唐藩),八曰外戚横恣,九曰(如李林甫、),十曰宦寺盗柄。此十者,殆代所以亡国之根原。凡叔季之朝廷,未有不居一于是者也。至求此十种恶现象所以生之由,莫不在制政体。制政体者,数千年来破家亡国之根原也。④
 
以下,梁启超数各代衰亡的原由,最无不落制政体上,所“中国君之乱本何在?在彼十种恶业。十种恶业之乱本何在?制政体。制政体一去,彼十种者无所附以自存,不必以人力防之也。”“苟非制政体,此十种恶现象者,自一而空;若是乎,吾中国数千年血之史,果无一事焉而非制政体之毒也。”⑤此文痛快淋漓,可以是声国二千年制政体的一篇斗檄文,其思路与对时人的影响不可低估。应该说,此文于中国的史做了系的梳理,此后,知分子更多是直接接受断,基于“制”展开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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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关于《译书汇编》的影响,近藤慎一《近代中国的知分子与文明》第242有扼要的分析。
 
    张栅、王忍之:《辛亥革命前十年间时论选集》(以下称《论选集》)1卷上册,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1963年版,67—6870
 
    ③《时论选集》第1卷上册,第76
 
④梁启超:《冰室合集》文集之九,第90
 
⑤梁启超:《冰室合集》文集之九,第9395
 
    1903年革命派的中山也接受了中国“制”此前他多次到或写到政体与朝廷情况,他只是称“目前极其腐治”,没有提到“制”。①1903921日他在《支那保全分割合》一文中
 
支那国制,自秦政六国,封建而,焚坑儒,愚黔首,以行制。代因之,国家一人之产业,制度立法,多在防范人民,以保全此私;而民生庶,与一姓之存亡无关者,政府置而不,人民亦从无督政府之措施者。故国自国,民自民,国政庶事,分两途,大有风马牛不相及之。②
 
中山第一次提出秦行“制”。数月后他在檀香山表演亦云:
 
必要洲政府,建民国。革命成功之日,效法美国选举总制,行共和。③
 
制”已是与“共和”相的制度,不中山尚没有明确将中国数千年帝王归为制”。到了1906年,他也如梁启超,开始“中国数千年来都是君主制政体,种政体,不是平等自由的国民所堪受的”④。此后,制成他所常用的概念。
 
    断出不久就迅速开始在国内播,播的桥头是上海。1900郑观应出版了《盛世危言》8卷本,增加了《自强论一篇,其中指出:“谓变法之易,莫如制政治。所言不,然蒙谓专制政治,究不如立君政治之公。何?制政治即君主之国,乾独断,令出而人莫敢。”“蒙”当是指孟德斯看来他亦是从孟氏思想著中接受的“制”。此前,作者心目中的政体概念是君主之国、民主之国、君民共主之国(14卷本《院上》),此作者尽管已接受了“制政治”概念,却没有明确将中国视为专制政治,或是有所忌惮,或是抱有幻想。⑤
 
1902年甘韩编撰的《皇朝世文新编续集》收入了前引《国民》刊的《二十世之中国》、《国民》等文,包含了抨秦以来二千年制的内容,此外,《君民》与《尊民亦从不同角度批判制,伸。其中所收《孟德斯更是用相当篇幅介了孟氏三大政体。⑥1903容所著《革命》在上海出版,其一开篇就:“除数千年种种之制政体,脱去数千年种种之奴隶性”,后面回顾历史指出“自秦始一宇宙,悍然尊大,鞭笞宇内,私其国,奴其民,为专制政体,多援符瑞不,愚弄黔首,矫诬天命,国人所有而独有之,以保其子帝王万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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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如《与<敦被难记>者等的谈话(1897年初)、《中国的在与将来》(189731)、《与崎寅藏平山周谈话(18978月下旬)广省社会科学院史研究室中山全集》第1卷,中华书l981年版,第8687—106172—173
 
    ②《中山全集》第1卷,第220
 
③《在檀香山正埠荷梯厘街院的演(19031213),《中山全集》第1卷,第226
 
④《在<>刊周年祝大会的演(1906122),《中山全集》第1卷,第325
 
⑤王文涛《中国古代“制”概念解》第173指出,1892郑观应《盛世危言》就多次提到君主“制”,不确。引文出自观应著、王注《盛世危言》,中州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111及第1121
 
⑥甘:《皇朝世文新编续集》卷18“民政”,第3下—8上、14下—16上,卷4“法律”,第13上—19下,斋书1902年刻本。收入卷4的《孟德斯一文作者不,似非梁启超。
 
”,而他思想来源是:“吾幸夫吾同胞之得梭‘民约论’、孟得斯‘万法精理’……等书译之也”,理是:“一国之政治机关,一国之人共司之,苟不能司政治机关,参行政者,不得之国,不得之国民,此世界之公理,万国所同然也。”①其上述思想亦是源于孟德斯等的著作甚明。
 
    1903表于上海《国民日》,并收入次年《国民日日报汇编》第1集的无畏()的《黄帝》亦:“中国政体,达于制极点,皆由于以天下君主私有也。今年用黄帝,君主年号,徒属空文,当王者,将不而自破矣。”②亦是出于对专制提出要改用黄帝年。人的思考已从抽象的“制政体展到其具体表的改造,可制政体”已成思考的一个支点,表明该说已深入人心。
 
    又如同年表于该报,后收入《国民日日报汇编》第2集的《中国古代限抑君之法》:“地球而国者以百数,而制之国,独以多;环亚洲而国者以十数,而制之国,又以中国最……及秦有天下,封建而为统一,地方分之制变为中央集之制,君民共主之世变为权专制之世……至秦而民尽亡,及宋而臣亡,至明末而人之尽亡,凌夷至今,遂成一君权专制达于完全极点之代。”以下代限制君的思想以及展君的思想,以明“制之”“溯其原因,皆起于中国人民之思想”。③亦是以中国制政体”作为论述的出点。作者的分析将政体的不同落在空上,特是将“制之国”与系起来,有明的“自我矮化”的味道。
 
    此后,专门论述中国制的文章已不多,但正如熊范与1907年所:“今日中国救亡之道,首在改革政体。斯也,固已成今日舆论力。”④多文章都是以此的一个前提。如19052月孟晋在《改良政俗自上自下之易》一文中指出:“然我政府,自数千年制以来,积习相沿,已若牢不可破。”⑤同年10中山在《民》第1:“今者中国以千年之毒而不解,异族残之,外邦逼之。”⑥19061民的《与教育之关系》一文称:“夫制流毒之浸淫于中国者,二千有余矣。”⑦同年4月署名扑的《革命横议发难篇》一文亦:“中国自秦以来,制之,日益化,君之所以待其民者,无制束之策也。”⑧19075月署名与之的《中国之党派及将来之政党》一文认为:“中国夙以制国于天下,近数年来,自由民之学,膨于国民之中,莫不慨于国衰弱,而切齿于政府之腐者。”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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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时论选集》第1卷下册,第651652—653654
 
    ②《国民日日报汇编》第1集,影印本,收入《中民国史料丛编A151,台北,中国国民党中央委会党史史料1968年版,第276
 
    ③《国民日日报汇编》第2集,第342—343349
 
④《国会与地方自治》,19075月《中国新》第5期,“四”,第87,国家图书馆微胶卷,下同。
 
⑤《志》第2年第1期,19052月,“社”,第1,国家图书馆微胶卷,下同。
 
    ⑥《民》第1号,影印本,科学出版社1957年版,第2
 
⑦《志》第2年第12期,19061月,“社”,第246
 
⑧《民》第3号,影印本,第7—8
 
⑨《新民丛报》第4年第20号,19075月,第30,国家图书馆微胶卷,下同。
 
除了批判“制政体”,亦有人提出利用“制”以实现“立示了更深入的思考。19055月刊的穀生《利用中国之政教》一文亦指出:“吾中国之政教,可以一蔽之曰,寡人制。”不,作者不成“立而后中国可”的主提出“中国而后可立”,具体做法是“莫如即制之政教,而因以功”,通过专制的力量展教育,不适于生存者,“一以制之力划之”,“其有合于国者,一以制之力提倡之”,并批评说“世人不察,徒诟厉专制之政教,欲一切蹂之,盖亦炫于立之美名,而不知所耳”。①其说认识到立无法一蹴而就,需利用制力量,简单的批判要深刻得多,在当得另19061月刊出的章太炎《演说录》亦云:“我个中国政治,是君权专制,本没有甚么可……()不好将制政府所行的事,一概抹。就是将来建政府,那项须要改良,那项须要复古,必得胸有成竹,才可以见诸施行。”②也是超越了全否定的二元。但是,种看法并非主流。
 
    ,同在1905年,最早将中国制政体并加以批判的梁启超在游美国目睹其民主制度的弊端与旅美人的状况后,思想亦生了相当的化。他在表的《开明中指出中国民智不开,施政机关未整行君主立的条件尚不具而歌开明制的点,希望通大而开明的朝廷来行使国家主,抗衡西方。③此看似倒退,实际反映了梁启超更深的察与思考。不托在当与革命的两派的高亢旋律下,这类声音颇为微弱。其中山后来所的“政”的含与梁启超的“开明制”并无原性的差,两人的区只在于实现的途径不同:是在推翻清朝后行,而梁寄希望于清廷。
 
    20初,上海的刊与日本的中文刊内外呼,一道成为传制”地。
 
    经过几年的宣,尽管在如何待“制”上意并未一,但去二千年为专制上并无异。此影响之大不仅孙中山等革命党人力主此,就是如康有、黄遵这样革命,倡保皇改良的知分子也不得不向此
 
    早在19029表的《辨革命》中,康有就称:“又皆少失德,无有桓、灵,唐高、玄,宋徽、光,明武、憙之昏淫者。若夫政治制之不善,全由、唐、宋、明之旧,而非洲特制也。”④强调专制并族所创设,而是沿袭汉代以来的旧制,潜台并不否中国自代以来就存在“政治制”。次年113日黄遵在《水红馆主人来》中:“吾非不知中国之害,然制政体之完美巧妙,如公,苟非生于今日,地球无他国无立共和之比,乃至制之名,而安之,亦淡焉忘之……(中国)俗之敝,政体之坏,学之陋,积渐之久,至于三四千年,不知民何物。”⑤所不无道理。度在19071月出版的《中国新》“叙”中:“今地球上以大国被称者十数,而中国居其一。然,以中国之大言之,固有非各国所能及者,若以言乎富与反在各国下数等。此其故何也?以中国之政体为专制之政体,而其政府放任之政府故也。”⑥此三位均反革命,却同不否中国制政体之存在,可影响之深广。
 
更引人注目的是在中国为专制政体10年后,甚至清廷的大臣、官也屈从于断。武昌起后,宣三年十月二十一日奉天代表曾有翼等致内袁世函称:“革命潮浸及省,人士非不知脱离制,尊重自由。无如默观时局,知非君主政体不足以自立。”一个多月后甘肃谘议议长张林焱等致袁世凯转伍廷芳等共和,支持君主立,其中亦称,“我中原民族,休养于制政体之下者四千余年,服教畏神,久成习惯”,因此认为不能急于行共和。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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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志》第2年第4期,第80—81
 
②《民》第6号,影印本,第11—12
 
③梁启超:《开明》,《冰室合集》文集之十七,第77—83;参张灏《粱启超与中国思想的(1890—1907)》,第173—177;董萍平《梁启超由主“法”到主“开明制”的思想演变历程》,《益阳师专1989年第2,第37—42
 
④《新民丛报》第16号,1902916日,第63—64
 
⑤《新民丛报》第24号,1903113日,第39
 
⑥《中国新》第1卷第1号,19071月,第1
 
⑦中国史学会主:《中国近代史刊·辛亥革命》第8册,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151158
 
二、中国人接受与播“”的考察3
 
尽管些人反共和,但他却已在使用与“共和”密切相的“制政体”一来概括代政体,至少在面上已屈服于新思潮。“制政体”开始成清廷部分官自我认识的一部分,其覆提供了思想基。宣宣布退位后两天,即辛亥年十二月二十七日,河南巡抚齐耀琳致袁世等亦称:“此次中改革国体,由制一共和,阅时四月,潮流迅急,亘古所无。”①此人清廷制”非始于清帝退位。从一角度看,“制”并不只是一种流行世断,它亦参与到践中,成为历程的一部分。
 
    之,无论维新派、革命派、保皇派,是清政府,均接受了“中国制”,确如佐藤慎一所指出的:“在对现状的分析上,各持不同的未来景的者之,其意却奇妙地一致。就是将从秦始皇开始到20初延的中国的政治体制都一并视为专政体。”②
 
    3.“”在中国大众中的播与学界的不同
 
    “制政体”之很快见诸国内的籍、端,国内新出的百科辞中不久也开始出“君主制”的条目。1908年根据日本的《中大典》就有此条,解作“君主总揽一切大小政事,均由其独断独行,恣意理者是也”③。1911出版的《普通百科新大辞典》制政体”或“君主制”的条,但亦有一些条目内容涉及“制政体”或“制国”。④1915年首版的《辞源》也有“制”一条,释义二做“政令之全出于一国之君者,日制,参看制政体条”。同时设制政体”一条,云:“国家之元首有无限力,可以独断独行者,政体,政治之。”⑤表明来自西方、表示政体的“制”,一个新已在汉语日常词汇中占据了合法的位置,示它将逐步中国人认识历代政体,乃至史的概念工具。
 
    此外,大“制”社会影响的另一重要渠道是20以后的中史教科。自20初起,一些史教科开始将中国史上的一些皇帝描成“制君主”,一些朝代描成“制”王朝。目前所1903年夏曾佑著《最新中学中国史教科是最早的一部按新式章体撰写的中学史教科,后更名中国古代史》再版,其中就有不少地方使用了“制”与“制政体”之该书第二篇“中古史”第一章“极盛代”的第五秦于中国之关系上”云:
 
秦自始皇二十六年并天下,至二世三年而亡,凡十五年,亦促矣,而古人之法无不革除,后世之治,悉已创导。甚至制政体之流弊,秦亦于此匆匆十五年l'4,尽演出之,天下之大也。⑥
 
 
第十七“文帝黄老之治”云:
 
文帝好黄老家言,其政也,已慈俭为宗旨,二十余年,兵革不天下富为汉太宗。其制君主之典型哉。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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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中国近代史刊·辛亥革命》第8册,第190
 
②佐藤慎一:《近代中国的知分子与文明》,第236
 
华编词语的知惠——清末百科辞条目》,州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158
 
    ④黄摩西:《普通百科新大辞典》“立政体”条(51009)、“法治国”条(8268),上海国学扶1911年版,分丙集第91、辰集第27
 
⑤《辞源》,商书馆1915年初版,1922年第17版,寅集,第94
 
⑥夏曾佑:《中国古代史》,商书馆1935年版,第232
 
⑦夏曾佑:《中国古代史》,第253
 
 
第二十外戚之一”云:
 
推其(指母后朝之制——引者)原理,大均与制政体相表里。
 
第六十五“文学源流”云:
 
(以文辞取士)与中国相始,推其原意,皆立相耳。此政体之不得不然也。②
 
史上的象均以“制政体”来解,无论现象与制政是否存在系,“制政体”似乎成了包治一切的妙
 
    此外,1914年上海中华书局出版的龙编《新本国史教本》第二第一章第一“秦之内治”指出:
 
始皇为专制之大桀,故其内治多为专制,与后世关系甚多,约计有六端(下略)
 
 
19148行,至1920年已印行16版③,行量之大,影响之广可想而知。又如1924年出版的顾颉刚、王胡适校的《代初中教科·本国史》(中册)云:
 
明太祖由平民得帝位,乃不料君的膨大,反比从前加这为什么?只是君主制的自然趋势,明朝适逢其会,便得更上一层罢了。④
 
 
再如1932年出版的周予同著《开明本国史教本》上册,第三中古史——中央集制的确立与平民革命的暴”中
 
从此以后政遂集中于君主的掌握,官吏变为君主的仆从,而确定二千余年来的君主制的基石。
 
 
 
次年出版的下册中称:
 
    明太祖的开国政将政权总中于君主一身,而且施淫威,竭力扩张君主的权势,明代官僚所受待遇的劣,甚于前代。
 
君主制的局,到明代而达于极点,但这样的政制,便于英主而不利于庸君。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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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夏曾佑:《中国古代史》,第257
 
②夏曾佑:《中国古代史》,第355
 
:《新本国史教本》,中华书1914年初版,1920年第16版,引文57
 
    顾颉刚、王,胡适校:《代初中教科·本国史》中册,商书馆1924年版,第61—62
 
⑤周予同:《开明本国史教本》上册,开明1932年版,第60;下册,开明1933年版,第116118
 
再如1933年出版的金兆梓著《新中本国史》上,第三章“政治的演化”中
 
代盛的政治中心,在是在皇帝一人手里。所有那的政治,在可是君主制政治,和上古的制不同了。①
 
 
应该指出,1949年以前的各政府所布的各种中小学准中均没有将秦以来的政体制政体”的条目与要求,只是个别标准提到欧洲“中古教会之制”、“十八世世界制政治及其所引起之反”②或“十八世的开明制政治”③。明确将秦以后的政体与系起来的是1956年以后的中学教学大。④上述教科中的述均是出自者本人的点,些作者,除了生平待考外,余下的大都经历过五四运受了民主思潮的洗礼,在教科中做如此判断并不奇怪。
 
    私塾蒙退后,史教科塑造广大国民记忆的重要工具,“中国制”中国知分子所了解到开始入中学教科前后不时间,其没有时间进真的思考、消化与鉴别在如此短时间内,一种舶来的新词汇、新断就被视为当然的采人中学教科青年,不看出当中国知分子的焦急
 
中学史教科中的“制”是民国学界主流思想的延伸。1911年以后学界的共之一就是中国代王朝制政体”1929年出版的思勉《中国政体制度小史》,“(中国)于一君制之治,以国不可一日元君”,“中国后世之政体,一君制之外,更无他途可出”。⑤1939年毛泽东在《中国革命与中国共党》中指出:“自秦始皇一中国以后,就建立了制主的中央集的封建国家。”⑥一表述1949年以后的大学界有深的影响,其除了“封建国家”之外,接受的均是民国期通行的点。专门研究政治制度的曾生亦认为中国古代政治制度君主制政体。⑦讨论中国代政制的代划分指出:“第二,有秦一代,是封建政治与制政治交替代。第三,秦代以来制一尊,成了政治的常,所魏晋南北朝的门阀政治,中唐的藩,元清的种族制等,都在个自秦以来的制一尊的政治境里桓。”⑧王南在1947—1948年曾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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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金兆梓:《新中本国史》,中华书1933年版,第108
 
    ②徐陵起草的《1923年高中学公共必修的文化史学要》第46与第90,收入程教材研究所20中国中小学准·教学大纲汇编·史卷》(以下称《史卷》)人民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1819
 
    ③《1929年高中学普通科外国史准》教材大()“近世史”,收入《史卷》,第40
 
    ④《1956年初中学中国史教学大(草案)》初中一年明中有“完成了一全国事的秦始皇采取了各种措施来加强统制主中央集的政治制度确立了”的表述,收入《史卷》,137。同年的《高中学中国史教学大(草案)》在秦、明与清代亦有似的表述,收入《史卷》,第198207208209212;此后《1963年全日制中学史教学大(草案)》、《1978年全日制十年制学校中学史教学大、《1980年全日制十年制学校中学史教学大》与《1986年全日制十年制学校中学史教学大》均有似的内容与要求,收入《史卷》,第275277278342393400401402403455463464
 
⑤此1929年上海中山店出版,后收入《中国制度史》,上海教育出版社1985年版,第445
 
⑥毛泽东:《毛泽东选集》(),人民出版社1964年版,618
 
    ⑦曾生:《中国政治制度史》第2册,南方印书馆1943年版,此据《民国丛书》第420册,上海1992年影印版,第2135
 
:《中国政治制度史》,商书馆1947年版,此据《民国丛书》第420册,第14
 
新旧史学家、社会史家已公秦代是中国制政体发轫的朝代。而由秦以后,直到代化开始的清代,其间经历二千余年的,除了极少数的合外,中国的政治形并没有了不起的更,之,即一直是受着制政体一官僚政治的支配。①
 
确如王南所,在中国王朝期的政体问题上,不同立的史学家,无向自由主同共,基本点是一致的,只是于中国社会性各派解不同。就更早的“国粹派”也使用“制”来描述中国传统政体。②
 
    民国期,大概惟有穆明确反将中国王朝期的政体制之列。194110穆在《思想与代》表了《中国传统政治与儒家思想》一文,辛亥革命前后“一浅薄躁者流,解革命,妄中国传统政治全无是,盛夸西国政法”的烈不。关于政体,指出,“西人中国政制,每目之日制,国人崇信西土,亦以制自鄙”,认为自称中国制是“自鄙”。于中国何不是制,他也做了简单的分析。他认为中国传统政治与西方有很大区,其结论是“若目西国政权谓‘契’,中国乃一种‘信托政’”。③几年后,他在《中国传统政治与五法》中指出:“西方学者言政体,率分三:一、君主制。二、族政体。三、民主政体。中国自秦、以下,格言之,早无,中国传统政治之非族政治,此不待矣。中国有君主,然固非君主制,此如英伦虽至今有君主,然不害其民主政体也。中国传统政治,既非族政治,又非君主制,一种民主政体矣。”④不,他也在一定程度上承中国存在制”,同是在1945表的《元首制度》中,他
 
按中国代政制,惟清君主,始为彻底之制,其所以得者,为满洲王室有其部族武力之拥护。其制之淫威,甚惨毒,而亦尚不至于黑暗之甚,因中国传统政制,此君衡平调节之妙用已破弃,而此外尚多沿,故最高政令常出之洲皇帝一人之断,而其下犹得弥匡救,使不致流大害也。⑤
 
 
 
以上是穆一贯坚持的点。在此前出版的《国史大(1940年初版)1950年代出版的《中国史研究法》等中,穆也表达了似的解。⑥尽管如此,此一出,犹激起了等人的批,可中国古代为专制政体者之固。仔分析,穆的断尽管反对专,从更深一来看,他与者均接受里斯多德三大政体的基本框架,是以西方的政体准来衡量中国政体,与主流的区只是在于部分否中国为专,而代之以民主政体是一种“倒的”方学,更多体的是民族主与西方政体学抗。穆立依然没能脱西方学术话语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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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王南:《中国官僚政治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版,第39。此原作文章表,1948年初版,1981再版。
 
    ②参志田《国家与学:清季民初关于“国学”的思想争》,第40
 
    ③收入《政学私言》下卷,《钱宾四全集》第40册,台北,联经版事公司1998年版,第123133—135
 
19453表于《志》第41卷第6期,第2后收入《政学私言》上卷,《钱宾四先生全集》第40册,第5—6
 
⑤《志》第41卷第10期,19455月,第2,《四先生全集》第40册,第42
 
《国史大》“引”八,商书馆1996年版,第14—16。《中国史研究法》,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2001年版,第24。此外,他在《中国代政治得失》、晚年在《国史新》中继续坚点。关于他的点近来亦有学者提出反万昌穆若干点商榷》,《文史哲》2005年第4期,第117—118119—120
 
 
三、中国接受“”的背景与后果
 
    从以上分析不难发现,中国知分子从听到接受“中国制”说历甚短,前后不一二年。短短的一二年然不可能秦以来二千年的中国政治史做充分的研究,而且当也不存在安心从事研究的外部条件与境。断可以是在没有经过认论证的情况下匆忙接受的,并随即用到践中。从学的角度看,是犯了结论先行,以代史的错误。中国知分子什么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接受一并无多少事根据,且没有经过严论证?
 
    从中国本土方面考,最直接的是甲午争与戊戌新的失中国知分子遭遇到的空前挫折促使他反省自己的史,意到自己的政体存在问题,关于一点,前人的研究已多①,不拟赘述。就政治局背后藏的深“心”做些分析。
 
    一步察,支持认识的是中国人看待“去”时长期存在的“成王寇”逻辑逻辑集中体在史中,中国史上“正史”撰的基本方式是本朝只修起居注与实录,由后代前朝修史,更化了逻辑力斗争中取的一方(新王朝)有最的叙述前代王朝史的力,失的一方(的王朝)只能被表述,不能自己去述自己的“去”。在种格局下,史的叙述,特是涉及新旧王朝交替期的人物与事件,自然多呈出“曲笔”与“回”,将程描述向新王朝迈进的“线性的史”,低前朝的政与功。史家往往成为枪手,负责执行“曲笔”任②同还应注意到,所有的士人,即知分子,都是在不断阅读这些呈出“线史”的史中步人士林,入官的,以逃脱浸透在“史”中的种史的潜移默化影响。即便到清末,当他出国后,逻辑也会潜藏在他们头脑继续发挥作用。只不清末巨大冲中所遭遇到的是亘古未有的局,取的不再是某个从中国内部生的新王朝,或某个周的外族,而是道而来,利炮的“夷人”,落的不是清王朝,而且是以清王朝代表的有数千年史的中国。一次,中国知分子通”等等史的批判与重新述,再次充当了行“曲笔”的手,只不次目的生了化,目的是拯救中国,而不仅仅明某个中国王朝的无能与失
 
1902年梁启超在《新史学》中分析中国史学的正统问题时就曾指出:“曰‘成即王,寇’,此真持正统论之史家所奉旦法者。”③不幸的是,他然意问题,但在他自己的践中却依然重蹈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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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彭明、程:《近代中国的思想程》第4章,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172—184佐藤慎一指出了4点原因,《近代中国的知分子与文明》,第241—242,可参。
 
    ②关于正史的曲笔,清人翼等已做不少分析。里不妨以前人很少提起的《汉书例,再做一具体明。班固维护汉朝的正,不惜在述王莽与新朝加以“曲笔”。不王莽的记载归”,且安排在全的最后;就是具体的述中也通特定“笔法”加以斥,如王莽所下诏书,《汉书·王莽做“下”而非“”,汉书·王莽》,中华书1962年版,第4128413041314154415841594161417441754178等,只有两用了“下”,41524164,恐是没有改尽。据该传载群公奏言“臣等尽力养牧兆民,奉称明(4134)田况上言云“窃见诏书,欲遣太、更始将”云云(4172),可知当仍用“诏书”,“下”。班固写作“下”是将王莽入“位”,不承皇帝,自然是一种歪曲。此外,明王莽无可施,云“()性好日小数,及事迫急,亶厌胜”,并出若干事例,最后“如此属不可胜记(4186)。根据《衡》以及几十年来出土的大量简牍,我日益清楚地认识代人“好日小数”是相当普遍的象,此,班固并没有正面述,而在里却格外专门举出王莽好日小数,一无一有,似乎托出王莽到了途末路,实际上,人在日常生活中离不了“日小数”,并非走投无路才如此。班固如此述是史在向展而有意安排的,也是一种曲笔。
 
③《新史学·》,收入《冰室合集》文集之九,第24
 
     逻辑也同样应用到打清朝的“洋人”身上,因1840以来洋人多次打示了船炮利的力量,中国知分子逐西洋人、西洋学由漠到佩服与羡慕,从而出有“虚无主向的自我否定史的潮流。20以后出“全西化”种潮流的极端而已。逻辑说穿了是一种“以今度古”的“非”史的度,似于对历史的格解(the Whig interpretation of history)。①更深一层讲,体史”叙述的操。如果近代西方逻辑是“知就是力量()”,中国古代在一定程度上是“力就是()”,力也得了解释历史知力。
 
    从西方的角度看,中国知分子接受“制”说则是一种“自我化”,如学者所指出的,“在二十世,欧美方学的理解与方法在中国自我形象的形成与中国对过去的理解中成一个可成部分”,无是儒教、制政体、官僚政治、家族主义还是特的种族特性,都可以溯源至欧美方学的描述。所有些描述的共同之在于使用出自西方念的形象、概念与准来“重新写”中国史。种西方意的不是西方的教士,包括海外的中国人②,包括作重要梁的明治新后的日本人。几股力量共同作用将西方对东方的表述,如中国制之成中文,引入中文世界,并成自己的表述加以播,而重新塑造中国人自己的记忆。③
 
    果是中文世界中出的中国史,表面看来由中国人自己做出的述,用的是中国的“言”——实际不是传统中国的言,而是经过、引造的“近代汉语语汇,骨子里是欧美方学中国漫画式认识的重复、再与拓展,中国“史”因此失了依据自身的脉表达自己的机会与能力,从而实现了在物质层面之外的“文化与表述面上”西方的依附。
 
    种舶来的断又直接卷入清末的践活推翻清朝发挥了一定的作用。当中国人在自己史的描述中用“制政体”来概括秦代以来的二千年政治,就等于在替西方人宣们对中国史的歪曲,正是由于是中国的史学家自己如此表述,才更具有欺性与“服力”,才更容易百姓所接受。接受断的程也就是中国人走向自我方化的程,即按照西方人的念重新塑造中国自身认识程。其果是我在空上是生活在西方以外方,但是,从商品、品味、感到表述,实际脱西方制造的牢
 
“中国制”从出到流行于中国学界与社会的程是中国近代遭遇危机背景下国人思想上经历西方理殖民的一个影。如果中国现实仅仅是半殖民化,但在思想念上受到的殖民却更加重。近代中国学可以几乎都是在西方的刺激下形成的(其中不少是取道日本而得的)多基本前提与判断,和“中国制”都是没有经过认真的论证就接受下来,作术积累与流行念的基。追根溯源,这类中国大多不是在科学研究基上形成的,加以西方“方主”的歪曲,其中的问题必然不少,不可等闲视种歪曲的中国各种渠道流行于世,所以,即便是研究中国古代史的当代学者也并非直接、透明地面史料,而是透包含着近代以来,乃至早到教士代以来所形成累的“中国”在内的念来认识过去,因此,近代于研究古代的学者也不是可以忽略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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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ButterfieldThe Whig Interpretation of History(New YorkCharles Scribners Sons1951)pp17107
 
    Arif Dirlik,“Chinese History and the Question of Orientalism”,History and TheoryVol35No4(Dec1996)PP106107
 
③关于问题,参任达著、李仲贤译《新政革命与日本:中国,1898—1910》,江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193195;桑兵《近代中国的知与制度型解》,收入程美宝《地域文化与国家同:晚清以来“广文化”的形成》,生活··新知三联书2006年版,第31417—19。两位强调的是19末以来的化,实际还应追溯到明清教士代。
 
 
 
    清末救亡存的斗争年代,以“制政体”与“制君主”判的武器无可厚非,随后未经认真充分的研究,将种因想象而生的点作引入学界,则遗害不浅。仅严重束了中国学者自身史的理解,忽略并遮蔽了象,妨碍帝国体制的把握,也暗中和了西方人中国的歪曲,无意间为西方的“方学”做了不少添加瓦之事。即便是似乎离理论问题的具体研究,脱其接的影响。如果没有以“制”说为代表的西方中国底清理,具体研究很可能会在不自为这些歪曲之波助
 
如果以上分析不在亟需摘掉这类先入主的“有色眼”,把史上的“国家”重新开放学者。通、全面地探讨历史上的君臣关系、治的运作机制,将官中反复出的主要象均入分析的野,逐步和概括出关于中国政体、皇帝与官吏的认识。①在缺乏中国史上的皇帝制度以及君臣关系全面清理的情况下,然以“制”作解,可能会如寅恪先生所“其言愈有条理系,去古人学之真相愈”②。一重新探索的程也需要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其满艰辛与曲折,但于中国学,却是得的。
 
本文写作、修订过程中得到本所黄正建先生、一虹女士及本院近代史研究所崔志海先生的惠助,在近代史研究所文浩先生的安排下曾20056月在所青年沙上宣读过此文初稿;后曾将此文提交复旦大学史系主“社会型与多元文化”‘国(20056月,上海)北京大学与哈佛一燕京学社主的“全球化程中的方文明”国(200511月,北京),以及《史研究》编辑、中山大学史系与香港中文大学史系主的“承新:新世代的史学”学(200712月,香港)得到与会学者,特是葛兆光、志田、王杰、于庚哲、章清与宏云等先生的指教;关于日本思想界的一得到北京范大学政治学与国关系学院宁一先生的指点,此一并致
 
[作者侯旭,中国社会科学院史研究所研。北京,100732xudonghou@sinacom]
 
(编辑:杜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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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小毅《中国的皇——<礼治和政教>导论》第348亦提到一点。
 
寅恪:《<中国哲学史>上册审查报告》,收入所著《金明馆丛稿二》,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2001年版,第2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