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7月3日日曜日

张汝伦:历史研究是意识形态的工具么?

史研究是意的工具么?

代撰写的中国史,很少不是格党式的步史。由于信社会,写史的人都希望自己写的史能“明”“史前的正确方向”,能指出“人正道”,能符合“世界潮流”,能明政治变动与事件都是“史的选择”等等。

最近,众多悼念唐德去世的文章中,不少都提到了他的中国史“走出三峡”然唐氏并未明言,他心目中的中国史最要走向的“太平洋”,但明眼人都知道,也不必破。其实这也根本不是什么秘密,近代以来的主流史学家,大都相信史是化的,是有一定方向的,个方向就是代化。只是代化的参照系有所不同,大致分两派,一派以西方代社会参照系;另一派是“以俄为师”,以式社会主义为参照系。尽管“拿据来”的实证要求已然成了史学研究的绝对命令,但什么算是据、怎么解释证据、向何据,最却是要以那个史天命的。明中国必然走向代化,中国能代化,成了史研究的主要目的。中国代史学史上的各种争(中西文化争、社会史论战亚细亚方式讨论、中国史分期问题、封建土地所有制问题,等等),研究域的开辟(社会展史、经济史、社会史,等等),研究方向的选择本主萌芽、商人精神等),无不与之不去的代化情有关。人一方面榜要追求史的“真相”;另一方面在实证之前已有了一个先入主的目的论观念。

  半个世前,英国哲学家欧克肖特在K. B. Smellie的著作《我们为什么史》写的书评“我生活在一个知识败坏的代,史写作也不能避免普遍的坏。”坏是由于“当代史学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利用史上,集中在史能用来明的教条上;我只关心将来,了我自己的目的歪曲史”。他以卡E. H. Carr)的巨著《俄史》例,来具体明他心目中的种“知识败坏”。他,卡尔虽不是共党人,却是从列宁和布的角度来写史。卡的偏在于以成败论历史,他来就是一个成功的故事,出于种偏,“革命前的俄国是决不允许详细进个革命的故事的”。1917年似乎是“通一个来自瑞士的世者无中生有地造了世界”,1905年“只是被当作了救主前的史中的一个小插曲”。欧克肖特从两个方面批种写史法。

  首先,卡是以事后葛亮的方式来写史,只让胜利者入舞台,使失的事湮没无,把人分成派而忽略活生生的人。欧克肖特写道:“支持成功者的偏比任何粹的党派偏要坏得多”;“作成功的故事的删节史。”此外,他采取了俄国革命的参加者的偏颇观点和“特私人的言”。除了卡外,欧克肖特也反柯林伍德重演史的学,指出:“史学家是他的事件(按:即他笔下的史事件)的制造者;些事件他具有的意,不同于它们对那些参与些事件的人的意,他说这些事件的方式也不同于他。”写史的艺术是“理解人与事件的艺术种理解比些人与事活着和们对的理解更深刻”。但是,决不意味着人可以以自己对现在的希望和未来的憧憬来撰写史。

  其,像卡公开声称“根据在来分析去”,以今度古,以某种当下的理想来理解史和撰写史,在英国史学界也其来有自,非自卡始。最著名的当数写了多卷本《詹姆士二世就位以来的英国史》的格党人史学家托斯·麦考莱(Thomas Macaulay)。他把他写的段英国史看作是一个按照格党人的政治理想步的史,即争取自由民主的英国人从署《大章》开始,逐步削弱国王的力,最后通和光荣革命战胜了以国王代表的力,建立了法治下的自由。他把十六世的宗教改革解释为有利于个人自由,是天主教会的僧侣专制的一大打。在部麦考莱写的英国史中,所有的英雄都是站在主张发展国会力、克服国王和教会“独裁力”一的人。史告,只有从制主羁绊下解放出来,英国人才能享有法律下的种种自由,才能通过贸富,的孩子提供良好的教育,这样,他的孩子又能享有和捍好不容易得的自由。麦考莱个英国格党史学家开了一个解释历史的传统就是将史解释为一个从野蛮和无知到和平、繁荣与科学的程。拜代性思传统影响深读过麦考莱的人不会太多。

  “阳鼙鼓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一的炮火和血腥,以及大英帝国的逐没落,使得人们对辉格党人解释历史的模式及其步史观产生了深深的怀疑。欧克肖特的剑桥老友,英国著名史学家布特菲德(Herbert Butterfield1900-1979)在1931年出版了一本篇幅不大,却影响不小的著作《格党对历史的解》,对辉格史作了深刻有力的批判。在布特菲德看来,格党人解史是一部“自由民主”的英雄从各种保守制的力和个人那里步的步的史,但史是有问题的,它是用当前的点来解,或者重构史,并不是真正生的史。布特菲德在1949年又表了《近代科学的起源:1300-1800(按:此在上世八十年代已有中本,可惜似乎没有引起国内学者的足注意),试图以非格党式的方式来写近代科学史,即不再把科学史看作是一个成功的故事、一部科学研究的旋史。相反,他把科学上失的事、死和不成功的尝试都看作是于真正理解科学史非常重要的西。欧克肖特此非常赞赏布特菲德避免了倒读历史的陷阱,即避免了以今度古,应该秉笔直,而不是偏袒利者和成功者。

  在欧克肖特看来,真正的史学家应该根据事件自己的史来认识,而不是根据它与史家自己当前关心的问题的相关性来认识和解以今度古,倒读历史,必然造成真正史的歪曲。他在评论布特菲德的著作中,从史哲学的高度,对辉格党的史方法论进行了更透辟的分析和描述。他写道:格党的史学家信奉一种单线的事件程的点,认为自己属于这样一个学科:去各种行和事件那唯一的趋势这趋势的内部似乎具有各种当前(那些他认为是重要的事物)的种子。他的英雄是那些属于系的人,他的生活似乎告了当前,以及那些由于具有‘代性’而被挑出来的人;其余的被看成是此没有献的人,或仅仅妨碍程的人而被认为故事中有一个位置。这样,由于只去中那些似乎似于当前的西,他很容易认为史在我们这’。研究去似乎不仅为决定在正确的的机会,而且也提供了表达道德成和不成的机会。”

  格党式解释历史的方式其并不陌生,代撰写的中国史,很少不是格党式的。由于信社会,写史的人都希望自己写的史能“明”“史前的正确方向”,能指出“人正道”,能符合“世界潮流”,能明政治变动与事件都是“史的选择”,能明当下的一切都是合理的,等等。然史学家很少有人不把“科学”与“实证”奉金科玉律,但我史是少不了步与反两条路线的斗争的。也像极了蹩脚的好莱坞电影,好人坏人黑白分明。与其是夫子春秋笔法的意,不如代性的体。夫子不知道有什么方向,而代史学家不但知道天命一般的方向,而且以此来“笔笔,削削”了。由此也可格党式的解释历史的方式确如欧克肖特所,是“史研究传统中最有影响的思方式”。它实际不是英国格党人特有的,而是一种代性的思方式。即便布特菲德本人,也种思方式及其史方法(可参看C. T. MacIntire写的布特菲德的传记: Herbert Butterfield: Historian as Dissenter,耶大学出版社,2004年)。

  代性在一定意上可以是一种特殊的思方式,格党解释历史的方式种思方式在史学中的体。欧克肖特这样分析格党史解的思方式:“构成格党史解的思方式不仅产生一种片面的,而且也生一种狭隘的当前实际上是各种冲突的目的和利益的果,或甚至是副品的西,被弄得似乎是一个一的、同的、战胜敌对和阻碍的活动趋势的完成。”种思方式史学家是极不利的。因“它服史学家在去中只找那些能被当前直接吸收的西;然后,当他离开故事大致的线索(就像在删节本中可能出的那)去仔研究一个特殊的刻或特殊的化,它就辜了他”。布特菲德在他的说过:“如果所有事都得到充分叙述的,从它(按:即格党的史解生的方法和史都将是不可能的。”就是格党式对历史的解是建立在对历史事的掩盖、忽略、删节和歪曲的基上的,一旦所有事都得到充分的叙述,格党式的史就将不能成立。

  那么,史学家如何避免格党式的思方式?欧克肖特的回答是:他要使自己习惯去中找与在不同的西:史学他来是研究去不同于在的方式。了避免把成一个粹成功的故事,他要特留意任何候的失者,因们对事情的献最有可能被忽判。但这还远远,警不同和留意失败还只是试图避免的错误的一个粗浅回,它们还只注意被格党式的解忽略的西。要真正格党式的思方式,史学家得有这样一种思方式,即把一切后来的形理解整体以前形物,他要有这样一种:即迁就是一种具体形势让位于另一种具体形,每一个形都是突然生的,它出乎任何行者的划和意之外。他这样来解释历程:他与他的同行是程的明者,但不是说阐释历程根本不管据,而是说历程是一个(考所有据)的活物,而迁的参与者假定是被排除在此活之外的。史学家应该的是事情复构,而不是展的同性路线的一般原因和条件。

  欧克肖特从他哲学生涯的一开始就认为,我们对待事物可以有不同的度,或者,不同的经验模式。在西方文化中,这样经验模式主要有三种,即科学、史和践,后来他又加上了,即经验。因此,在事关,必区分史的度和践的度。所谓历史的度,就是为过去而去地史。而践的度也可是当下用的度,它不同于科学和史,它是从好、苦、善来看待事物的。在践中,人们总是根据有用是无用、友好意来判断事物,用这样的范畴来理事物。因此,对过去的是要将去与系在一起,要以今度古,或借古今。而试图成科学或在史中发现普遍律或一般原因,也往往是由于践利益使然。格党式对历史的解底是在用践的度,而不是史(史学)的度来去。因此,研究史的人必区分史的去和践的去,才会有合适的研究史的方法,才能从践的言(idiom)中解放出来,史知也才有自主性。

  但决不意味着欧克肖特是一个实证者,恰恰相反,他同样坚决反对实证义历。如果说辉格党式是将为历史,那么,实证义历是将科学,从哲学上看,同犯了范畴混淆的错误。史学家的任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去理解去的行生的事,即以一种它在当决不会这样被理解的方式来理解它”。去的行和事件在当践,如果我以当事人的方式去理解它,就是以践的方式来待它。所以,要完成上述任,史学家必“把行和事件从它言翻译为历言”。

  在《史学家的活》(收在《政治中的理性主》中)一文中,欧克肖特承真正的度是很的,尤其在我代。代是一个不要史的代,“我的主导兴趣不在‘史’,而只在追溯的政治。去比以往任何候都更是一个我像周日下午草地上的犬那道德和政治点的地方”。我们对过去很少能有底的度,因为这度“是一种格复的关于世界的思方式的物”,是造一个完全不同于我在其中如得水的践世界的世界,“那是一个复的世界,没有一的感情或清晰的廓;在此世界中,事件没有普遍的格式或目的,没有方向,不指向世界的有利条件,不支持践的结论。它是一个完全由偶然成的世界”。个世界,当然不是一个曾存在的世界,而是史学家经过思想的苦努力得到的世界。

  然而,欧克肖特从来就不承粹的去,他来去只是读现在的一种方式。他在1983年出版的《论历史及其他文》一,充分表明了一点。部著作被人认为是“二十世纪对历史最深刻的述之一”。在部著作的第一篇文中,欧克肖特指出,我们总是从在去看去的,因首先面的,毫无疑在,并且是践的在,即感知和足我需要的在。践的在决不仅仅单纯在,而且也是将来的某种投射,所以它实际上是-将来。我首先是从-将来形成我念的,是以这样的方式与我们实践的自我理解和活动联系在一起。因此,人会理直气壮地“一切史都是当代史”;或者将中国近代史理解一个“型”的程或“走出三峡”的程。 可是,除了践的去外,史(即史学)的去。史研究也是从在建构去的,但它的在根本不同于建立在践活上的在。它是一个由存的人造物和言构成的在,史学家把些人造物和言看作是自己的据,从中推出一个已不存在的去。于史学家来存的人造物和言未得到理解的象,史学家得确定它的真正特征。确立去的存物和迹的特征只是史研究的开始,下一步是从些得到证实存物中推断出一个由多得理解为实际发的事件成的去。去不是作为实在的去,而是作为历史的去。史学家不能去的事,但可以去的史。欧克肖特以蒙森例,他没有罗马共和国,但他是罗马共和国的造者之一。“史的去是一个本身在去从未在……的去。它不能被发现也不能被掘,不能回也不能收集,而只能推断。”它是史研究的果。

  欧克肖特不会反一般人对历史的践(用)度,因为实践中的人必然会么做;但他反史学家对历史的度。他认为,史学家的问题是:“我如何能认识起一个决不是我自己的去?或者它也是我自己的去,但它的意决不在于它是我自己的去?”欧克肖特关心的去只是史学家研究和写出的去,去必践的去。只有这样,才能捍卫历史知的独立性,而防止将它成一种去的度。在他看来,海德格的《存在与时间》就是对历史持这样一种用的度。海德格与欧克肖特一,首先指出“史”一的模糊性,即它既可指在,又可以指史学。欧克肖特在后一种意,即“史学”的意上用,而海德格却是在前一种意上用。海德格尔赞同尼采根据生活的用意来看待史的点,并且认为史学家写史不可能没有他那个生活世界的种种预设。而欧克肖特却:“只有当我把我自己的此在用括弧括起来,才能史地(史学地)思考。”他用同一部《大章》在律和史学家那里意是不一的,来史(史学)意和知的独立性。他持海德格排斥的理论态度,认为历史(研究)是一种理。在古希腊,一个theoros或“理家”是“一个旁者,他追随和理解……一个theo……一个面(或)一个‘生’”。是他在《》中“理”一源学解的是要明,史学家是一个袖手旁察者,而不是践的参与者,他不能以践的目的为导向来写史。也因此,他认为,史学家是没有行道德判的,史学不是行道德判断的地方。

  欧克肖特的史哲学,不要向来有“以史为鉴传统的中国人,即使在西洋人中,也很少有人接受。有些人同样对辉格党式史学不,如列奥·施特斯在《柯林伍德的史哲学》中就批柯林伍德科学的史就是从史学家在的点去看去的点,认为他是犯了倒读历史的错误。但施特认为,写史内在就有价判断。伯林与欧克肖特一对历史决定,无是目的决定论还是因果决定,但反的理由不一。欧克肖特是因为历去和去的区,而伯林恰恰是因为历史决定取消了史学家的道德判断。他认为历史解只有在它符合我经验和我日常的道德任概念,才有服力。他在敦政治经济学院所作的一篇题为史的不可避免性》的演(布特菲德是篇演点名批象)中:“粹描述、完全客史始是一个抽象理的虚构,一个前几代人的假和自的一种烈夸大的反。”在他看来,史学家必然,也应该有道德判断。没有道德判断,史就不成其为历史。

  欧克肖特区分对过践的理解与史的理解并没有,至少在理上是可以有这样的区分的;他反-将来的用目的来扭曲史也没有,但他然没有看到史学家和任何试图理解去的人不可能分裂他的存在,理解不是思,更是存在活。史学家也不可能是一个中立的旁者,生活中是没有旁者的,史理解不等于无向乃至偏向的理解。例如,有人就指出,布特菲对辉格党式史解的批,也是出于他自己的偏。作一个虔的基督徒,布氏不能容忍格党那种乐观使有罪的人,而不是上帝,成命运的决定者。史学家恰恰应该自己的有限性,才能从根本上反那种自称掌握了“律”或“史前方向”或“人正道”的格党式史解,亦即上帝之眼式的史解,才能使史不至于成为实践或意的工具。

来源:方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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